第6章

病房昏暗，吊瓶中的液体滴答落下。俞老躺在病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他闭着眼睛，在俞秋进门时睁开看了她一眼。

江成渊坐在病床旁，在俞秋进门后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俞秋坐到床边，一贯雷厉风行的父亲此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俞秋忍住哽咽，握住俞老的手：“您好好休养，其他的事不要操心。”

俞老点了点她的手，他眼中清明，但说出来的话依旧很虚弱：“话我跟成渊说了，你弟弟不让人省心，你不是……你一直让我很省心，俞氏我想交给你……但你被保护得太好……做父母的总是要担心，要我真的走了……”他看了一眼俞秋身后站着的江成渊：“成渊会好好照顾你……”

他说到最后剧烈咳嗽，输液管里血液倒流，仪器发出尖锐叫声。医生护士赶来，对俞秋道：“病人现在很危险，家属请去外面等通知。”

俞秋点了点头，江成渊陪着她走到外面。

刚一出门，外面的人瞬间围拢上来，大伯满脸担忧：“怎么样了？哎，好端端的人怎么忽然就出车祸了……”

俞秋没心情搭理他，坐到一边的位置上。俞燃也赶过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校服，一头红发扎眼得很：“大伯你别吵，姐她现在烦着呢。”

他说话向来不忌辈分，又一直被俞光和俞和哄着长大，对他们没有晚辈的尊敬，有什么就说什么。

俞光和俞和股权还没拿到手，被俞燃这一怼脸上的赘肉抖了抖，压着火气笑了笑：“臭小子。”

江成渊坐到俞秋身边，伸手在她发顶虚虚抚了一下，俞秋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点，江成渊的手落了个空。

他面色不变，把手交叠搁在腿上，嗓音清醇：“我吃人吗？”

俞秋愣愣地：“啊？”

“我看起来会吃了你？”江成渊重复了一遍，转过头看着她，瞳色漆黑：“从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回避我，我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吧，怎么俞小姐看我跟看洪水猛兽似的。”

俞秋会这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硬生生吞下去，道：“我没有这么想。”

江成渊挑起眉毛：“哦？”

俞秋：“洪水猛兽吃人不犯法，人吃人是犯法的。”

劝你不要去做法外狂徒。

江成渊眉眼冷肃：“说一句不会要你命了？”

还以为能听她说两句好话，合着跟他探讨他是不是禽兽呢？

俞秋心底是拒绝的，她干脆当作没听见，随手拿了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的书来看。

江成渊倒也不追问，不声不响坐在一旁，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俞秋把书簌簌地翻过来又翻过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边顶着江成渊炽热的视线，一边焦灼地等着结果。

俞光走过来，抽走她手中的书，拿在手里翻了翻，语气洪亮道：“小秋这就开始在看备孕注意事项了？”

其他人朝这边投来视线，俞秋这才注意到封皮的《孕育指南》几个字。

要是没重生，俞秋只会觉得大伯只是开了一个让她在这个时刻尴尬地玩笑。但经历了上辈子他装作帮公司扶起烂摊子的好人一次又一次来找俞秋和江成渊要钱要资源，背地里却做空公司侵吞了父亲所有心血，甚至是害父亲出车祸的罪魁祸首之一，俞秋对他早就看透了。

俞光不是不知道这个玩笑不合时宜，他本意就是让她难堪。

其他人投来打量的视线，估摸觉得俞秋没心没肺。一旁的江成渊将手合成了塔状，抬眼瞄了俞光一眼，又落回俞秋身上。

俞秋仿佛毫无察觉，乖巧建议道：“大伯，父亲还在病房里抢救，您这么说不太合适。”

俞光哽住。

他和俞和没有什么能力，又是私生子，就靠着演和俞老的兄弟情深骗面儿，在俞氏和自己的狐朋狗友里吃开。

最让俞光出乎意料的是自己这个侄女一直都听话，非常尊敬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这里碰了个钉子。俞光心底不虞，咳了咳，笑呵呵地道歉：“开个玩笑而已，乖侄女儿这么介意我就不开这个玩笑了。算我失言，哈哈，算我失言。”

俞秋淡淡瞥了他一眼。

俞光把书放回到她手上，关怀地安慰他：“你也别紧张，你爸他吉人自有天相，就算真出什么事，还有你大伯给你顶着。”

俞秋这倒是很认同。俞光他想顶着那些事得很，巴不得她和她爸全出事就剩他一个人顶着。

她没说话，低头乱翻那本《孕育指南》，留俞光一个人表演。

俞光脸皮也厚，坐到一旁口若悬河地顾自说起来，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劳苦功高的大善人，公司和她爸全都得靠他，但是他无怨无悔勇于付出。

俞秋直接屏蔽了他，倒是江成渊听着听着笑了起来，翘起二郎腿：“哦？”

俞光身体坐直了，忍不住表现道：“都是应该的，毕竟俞成是我亲弟弟，小秋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乖侄女，他们出了事我这个做大伯的哪能袖手旁观。”

江成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俞光更为沾沾自喜。

“也不是不能袖手旁观。”江成渊道。

俞光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啊？”

江成渊微微一笑：“俞老刚刚把秋秋托付给我，我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唔，”他偏了偏脑袋，带笑望着俞秋：“秋秋的未婚夫？”

俞光瞠目结舌：！！！

“江……江总，您可别拿我这老头子开涮……”俞光一会看看江成渊，一会看看俞秋：“这怎么可能呢，您们江家家大业大的……”

他这个不中用的侄女凭什么配得上。

俞光这话没说出口，他顿了顿：“总不能开这种玩笑糊弄我家乖侄女。”

江成渊懒散地笑：“是该找个正式的场合宣布。”

俞光不可置信：“您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呢？我闲得没事在这和你开玩笑？”江成渊一抬眉：“按辈分我还得跟着秋秋叫你一声大伯。”

俞光被他这一声大伯惊得头皮发麻：“江总折煞我了。”

江成渊要真当他侄女婿，他的算盘不就全落空了。江成渊什么人他也有耳闻，手段果决狠辣，被他逼到破产走投无路的老板多了去了，他和江成渊争俞氏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找个砖头把自己拍死。

但俞光也有点疑惑，江成渊在江家家主地位子做得稳稳当当的，想吃下俞氏的方法海了去了，没必要自己亲自下海娶俞秋吧。

俞光拿不准江成渊的意思，一时不知道拿出什么态度来，干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先看看状况。

江成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确是折煞你了。”

俞光脸色一白。

听江成渊的意思来者不善。

江成渊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秋秋这边有我照顾，你该袖手旁观就袖手旁观，安安心心过你的晚年。”

俞光目光微微闪烁。

难道江成渊发现了什么？

俞光脸皮厚，担忧了一瞬间就被他压下去。江成渊要是知道得不多，他直接把事推给其他人就行。江成渊要是想接手俞氏，少不得和他的合作，他拿出诚意来，多一个朋友对江成渊来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哈哈哈，有江总这个青年才俊做女婿，我还用操心什么。”俞光慈蔼地对俞秋感叹道：“小秋啊，这可是你的福气，要好好珍惜。”

俞秋看了眼坐在旁边那位笑吟吟的福气，沉默了一下：“我没有这福气。”

俞光目光惊讶，江成渊笑容渐渐消失。

俞秋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敢有这福气吗？她无福消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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