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树叶,舔干了一夜的露水。
何曾确认了桦树皮上的砍斫痕迹是探马留下的记号,带着两个士兵用刀鞘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他们要悄无声息地靠近布豁人的邑落,耐心地等待猎人们离开,像一只偷狼崽的狐狸。
李猪儿在何曾后方二十步的位置,他没有配腰刀,只拿了一把匕首。
李猪儿被去势时,已经长到了十多岁。血稀稀拉拉地流了十多天,他靠着香炉灰一点一点地捱了过来。从那之后,李猪儿最恶的就是血腥味,因为这种气味能把他瞬间带到那些屈辱的夜晚。
但偏偏他的生活里充满了血腥味,各种各样的血腥味。
布豁人的木屋是用松木修建的半地下建筑,须往地下挖大约半米深,这样升起的炉火才能抵御冬天严寒。
“妈妈,我想听他讲完成吉思汗的故事。你让爸爸下次再带他打猎好不好?”木朵摇着塔拉的手,正撒娇道。
塔拉正在为丈夫准备出发的行囊。六十只箭,整整齐齐地插在两只羊皮箭袋里,塔拉一根一根地修剪尾羽。金属是很宝贵的资源,所以箭支是需要反复使用的。
“不行,他再不出去打猎,我们快养不起他了。”塔拉笑道,“还记得你外婆说过吗?长生天不保佑不劳而获的人。”
木朵嘟了嘟嘴,小声道,“外婆的长生天又不是我们室韦人的……”
塔拉眼睛一转,眉宇间不怒自威,“外婆的话你不听,妈妈的话你也不听吗?”
木朵依然不依不饶道,“妈妈,你看他那副弱弱的样子,连刚出生的牛犊子都比他壮实。爸爸发现他的时候不是昏迷的吗?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大病,还没好呢!”
塔拉没接他的话,转身从墙上取下一只弓,和箭袋绑在一起,“过来搭把手。”
小女孩殷勤地跑过来帮母亲,“对了!这几日我可以教他射箭,他可是一点狩猎本领都没有呢,到时候不能给爸爸打下手,反倒成了累赘!我要把爸爸教我的全部本事都教给他,这样才好呢。”
塔拉停下手里的活计,一对秋水般的眼睛看着女儿。她陡然发现,十四岁女儿的胸脯已有香瓜大小,身体处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塔拉笑着说,“我家木朵好像长大了。”
木朵用力挺起胸膛,“妈妈,我早就是大人了呀。”
“我是说,你要被那个汉人男孩拐跑了!”
“我才没有!”木朵大声否认,随即小声道,“他比其他男孩都聪明有意思。”
“我先问问你爸爸愿不愿意把你嫁给他。”塔拉干脆利落地说,“只要他同意,我就不让那个汉人去打猎。”
木朵眼睛一下子瞪得比马铃铛还要圆,大声道,“你在说什么呢!”
塔拉忍不住笑了起来。
吱呀——
图鲁哈推开小木屋的门侧身挤了进来,他身材魁梧,小山一样堵在门口。
“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老乌克的第四个儿子都会射箭了,这次也跟我们一起去。”图鲁粗声粗气地说。
塔拉安静地将箭囊挂在图鲁哈腰上,跟往常丈夫无数次出发前一样。
“那个汉人小伙呢?让他给我拎箭壶!”图鲁大声道。
木朵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对图鲁哈道,“我早上忘了喂猪。”行了个礼就转身出门了。
布豁的女人正在跟她们的男人告别。对于这个小小的森林部落来说,每次打猎都是出征,是最勇敢的人拼命为全体族人从长生天那里抢夺一口生存的权利。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木朵手里拿着根枯树枝,赶着几只呆头呆脑的小林猪到小溪边饮水。这种猪还没猎犬大,大概是因为蠢才被人类驯服的。
妈妈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族里比自己小的女孩也有出嫁的,但是木朵从来不觉得自己到了成婚的年纪。按照习俗,布豁人的女孩是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的,就像布豁的女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木朵不知道很远有多远,大概是连鹞鹰飞起来都看不到的地方吧。就像妈妈的老家,要一直往北走整整一个月的山路,走到一条又黑又宽的大河边上才能到。
自己嫁人了,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呢?这些小林猪又该谁来照顾呢?
她转头又想到,故事成吉思汗可是在合答安家里跟她成亲的!好像叫什么“遇客婚”,虽然是草原上的规矩,但是他们这里距离草原也不是很远……
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离开爸妈了,也不用离开布豁的小林猪了。
可是故事里,成吉思汗是在羊毛堆里跟合答安“遇客婚”的,布豁人没有羊毛,她也不知道羊毛是什么样的。听起来是干净软绵的,一定很舒服吧。如果没有羊毛堆,是不是就不能“遇客婚”了?女孩眉头一皱,又不高兴了。
这时,她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簌簌的声响,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邑落很远了。没准是野狍子什么的,就算是狼,木朵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是这片森林的女儿,这里是她的家。
她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叫声,不慌不忙地把猪儿往家的方向赶。那个簌簌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消失了。远处林子里一片嘈杂,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飞了过去。
我们是没有羊毛,但是有柔软的松针呀。木朵突然想到,要是她一根一根地把最嫩最软的松针捡出来,哪里比羊毛堆差劲了?一想到这里,女孩心里又咚咚地跳了起来,她加快了脚步,恨不得把这个想法赶紧告诉妈妈。
簌簌——
“呜!”女孩猛地回头,学着大人们的声音朝身后吼了一句。虽然林子里什么猛兽都有,但只有两条腿的人才是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强壮如老虎、黑熊,木朵都吃过,没什么了不起。发出猎人特有的喊叫能吓退绝大多数野兽。
但木朵不敢停留,加快了脚步。
那簌簌声却越来越近,林子里山丘起伏,视野极差,隐隐约约还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是野兽,是人!
木朵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什么人会绕到这林子背后来?她记得来收鹿皮的汉人都是沿着山下的洮儿河来到布豁邑落的。
四周都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巧不巧,这时忽然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林子里暗了不少,木朵感到身上一阵清冷袭来。
她慌了,左右四顾,抱起一只小猪就往家里跑。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鼻子酸酸的,就差哭出来了。
就在她慌忙跨过一根齐腰粗的断木,木头后面藏着一个人影猛地跃起,飞快捂住了她的嘴。
是那个汉人男孩!
男孩在猪儿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小猪发出了嗷嗷的叫喊声,不远处的几只小猪也受了惊,尖叫着四散跑开。一头猪儿受惊撞在树干上,落叶呼啦啦啦落下,惊得四周的鸟雀乱飞。一时间树林里乱做一团,倒给了两人极好的掩护。
男孩拉着木朵顺势一滚,竟然滚到了一处干涸的水沟里。他用力一扯,一张落叶连接成的厚厚的“被子”就盖在了他们身上。
“刚才是你?!”木朵惊魂未定。
“别说话!”男孩用最小的声音厉声道。
小猪们的尖叫声越来越远了,森林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水沟很小,可能是某次大雨冲出来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木朵才发现身体紧紧贴在男孩身上。她下意识往后挪动了一点,没想到腰却被男孩死死扣住。
“别动。”
两人又等了好长一会儿。木朵看到落叶是用细细的麻线一张一张串起来的,而麻线是男孩身上穿的衣服上拆下来的。怪不得她近日看到这汉人的衣服下摆越来越短。
麻布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他却用来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机关。一想到这里,木朵又不想嫁给他了。
“放开,我要回去。”木朵有些生硬道。
“别说话,他们还没走。”
“他们是谁?今天就应该让爸爸带你——”木朵话还没说完,男孩的手掌又把她的嘴死死捂住。
几双靴子踩碎树叶的声音传来,就在他们旁边几步的距离。
听脚步声,起码有十多个人。他们讲话了,好几句,但木朵都听不懂。
但是她瞬间明白了,原来方才那些危险的感觉都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孩起来。
男孩屏息静气,如果可能他恨不得将心跳都暂停一下。
他听懂了,是汉语,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却是真真切切的汉语无疑。
只是这几句话没有让他有半点亲切的感觉,只给了他冰冷的恐惧。
一个有点沉的男声说,“刚才那个小獠奴藏哪去了?会不会去通风报信了。”
一个声调怪异的男声说,“没事,反正都要杀掉的。”
“也是。她们的男人都走了吧?你确定吗?”
“禀队正,某便是出生室韦部。凡有打猎,全族男丁能引弦者必定悉数出动。”怪异的男声嘿嘿一笑,“保证连一只会咬人的狗都没有。”
“会咬的室韦妇人有吗?”
“没有没有。”那人说,又突然觉得自己领会错了意思,连忙说道,“绑将起来,什么都好说。”
“嗯,这样便稳当了。”有点沉的男声得意到,“拔刀。”
靴子走远了。
男孩缓缓把树叶“被子”掀开一条缝,确认四周没有人后,这才慢慢出来。
“他们是什么人?”木朵问。
“是汉人,有可能是边军,或者土匪。”男孩说罢皱起了眉,“必须马上找到你爸爸回来救大家。”
木朵说,“他们这会儿都走远了,我可以唿哨报警,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到……”
“那你快吹!”
“在这里不行,要去爸爸那块山石上才行,对着山谷回声才大!”木朵又问到,“汉人为什么带着刀来?他们不是来收鹿皮的吗?”
男孩没时间跟她解释,“你快报警,我回邑落通知大家做准备!来不及了!快!”
木朵被男孩认真的神态吓到了,转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男孩四下张望,一边努力找准方位,一边飞速在脑海里盘算。
这些汉人是谁?是唐军吗?
似乎也不是冲着他来的,布豁在林子也没有威胁到汉人的农耕生产,布豁人跟原始部落也没什么两样,根本没什么值钱的财物。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惊得他一身冷汗:
边军要杀良冒功!
男孩要面对的根本不是那个风流文雅的大唐!或者说,那个世界也许存在,但根本不属于布豁人!
边军看起来人不算多,邑落里虽然都妇孺,但是渔猎民族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不被偷袭,拖住他们,等图鲁的援军回来,肯定有得救。
他心里盘算着,脚下却半点也不敢停。他早就摸清楚了邑落周围的地形,这个藏身之处也是为了脱身偷偷挖的。
扑通!
男孩脚上被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不顾身上腿上疼痛,爬起来正欲前行,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了他的后脖颈。
“别动。”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匕首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强烈的紧张让他感受不到疼痛。
李猪儿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绝非老弱病残之流,陡然起了疑心。“你们刚才谁说的,室韦人打猎,能引弦者必定悉数出动?”
一个持刀男子拱手道,“禀使君,咱是室韦人,的的确确是有这样的规矩。”
李猪儿道,“莫非獠奴设了个圈套,来诈咱家?”
周围的军士听了,立即两两一队,占据了周遭的高地警戒。
何曾操着沉沉的河北口音,笑道,“阿兄多虑了,一个半大小子,宰了便是……”
“不急。”李猪儿挥挥手,“把他绑了。”
李猪儿并不是仁慈,只是他见这男孩生的细皮嫩肉,没准是身份特殊。留着他说不定能诈出来更多财宝。
这年头,杀人容易,弄点钱可太难了。况且费心费力杀良冒功,说到底不还是为了钱。
而且,李猪儿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男孩的神情里透露着许多古怪,但具体哪里古怪,他也说不上来。
感觉这男孩能听得懂汉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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