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我一定会找你的。”他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发出来的声音,伴随着温和的情绪。
一遍又一遍响起,这个声音像在他的脑子里赛跑一样,不光耳朵觉得难受,他脑子都快炸开了这声音还在跑,于是,他把自己扇醒了。
醒来后,他盯着眼前的树林,坐在泥地里待了半天,脸是火辣辣的,耳朵是清净的,没想到脑子也跟着空荡荡了。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连自己名字都忘了,这种感觉特别恐怖,明明是很多东西在脑子里一晃而过,想要抓住看个清楚,却凭空消散,如幻觉又同魔咒一般,记忆的色彩融在了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残存了一会儿便被彻底洗净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一顿乱摸下,还真让他找到自己兜里的笔记本了。
笔记本很新,从侧面翻了一阵,除了开头有几片墨水,后面全是白的,看来没用过几次,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便看见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如果这是他的本子,那这应该就是他的姓名了,不过这字迹实在是笔走龙蛇,他认了半天,几乎是连蒙带猜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纠幸?”
他念了好几遍,脑子仍旧空白一片,若这真是他自己的名字,为何觉得如此陌生?眼下无其他线索,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起码也算是知道自己“名字”了。
后面几页他早就看过了,内容毫无逻辑性,和谜语摘抄本一样,但字迹没有那么笔走龙蛇,笔画规规矩矩地排列着,但是字迹稚嫩得和刚学会用笔的小孩差不多,而且这写作人看起来颇无耐心,有一页字迹写到下面笔画越来越豪迈,和小时候本就丑丑的土包子长大成了心思不端的纨绔小伙一样,纠幸忍了一时眼睛被泼了脏水的难受,读完了全部内容。
他穿的是全白的古代服饰,虽然相较传统的服饰更轻巧干练,但不知道躺了多久了,早就被泥地霍霍一阵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现在压根找不到一个活人让他丢脸。
纠幸想着要不待在原地不动,万一“谢谢姐”就来找他了呢!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任何不适,他直觉上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坏事,可眼下却陷入如此诡异的局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被风抽了好一会儿大嘴巴子,终于,他腿酸了。
白衣服本就脏了,他还是不愿意坐着,因为泥地湿漉漉的,像刚下了一场雨似的,他实在没坐下这一团泥浆的觉悟。
“你怎么在这?”听到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纠幸的脖子猛烈地扭了过去,刚转过身来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摔一跤。
“谁?”纠幸刚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里的哽咽,他愣住了,盯着眼前的人不知所措,自己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却又警惕害怕的情绪,被眼前的老婆婆的尽收眼底。
“公子?你难道又失忆了,这次你连我都忘了吗?”老婆婆整个人缩在斗篷里,佝偻的身躯比纠幸矮了整整一个头,但她说话的力度很到位,精气神很足,让“初次见面”的纠亭觉着很放心。
“你认识我?那太好了,我之前是经常失忆吗?这什么情况?你可以先告诉我吗?”纠幸心里觉得诡异,这个老婆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完全没有发现她,但这种心思被自己渴求的情绪给掩盖了。
两人站得很近,四处又只有纠幸脚下这一片地是稍微干净的,两人不好移动位置,因此老婆婆要使劲抬起头来才能和纠幸讲话,于是在老婆婆准备讲话的前一刻,纠幸悄悄猫了腰,想让她不要那么费劲。
老婆婆略微抬头道:“哈哈哈,好久没见你这么慌张的样子了,像回到了以前一样。公子,你之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后来家族败落,你四处流亡,偶然间碰上了我,我们便一起相依为命。我之前是你家族里面一个打杂的老婆子,一家四口能有几十年清闲生活也拜你们家所赐。
“百年基业,可惜毁于一旦。”老婆婆的语气很悲伤,看着纠幸的眼神更是带着同情,纠幸却还在消化中。
“那……为什么我失忆了,而且你还说我之前失忆过?”纠幸吸收了这一大波信息,脑瓜子嗡嗡的,没想到自己还挺惨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这个症状好像是因为你当时收到的打击太大,而遗留的不治之症,一开始,你只是忘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可后来,你忘的越来越多,情绪也越发喜怒无常,现在你这个情况,恐怕是因为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纠幸感觉和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他好奇自己脑子为什么能这么空,对老婆婆的话完全没有一丁点印象,反倒是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婆婆不顺眼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越想抓住自己的反应却发现越抓不住,比到处撞墙的无头苍蝇还无助。
老婆婆看着纠幸努力回想的样子,扶着他的手臂道:“公子,没事的,好好生活,你要是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可以翻翻你兜里的笔记本,那里有线索的,是你之前为了防止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而留下的。但过去的一些事情只会让你徒增烦恼,我担心你又变成过去的那副样子,每天失魂落魄,时不时又疯疯癫癫的,完全不像个人了。”老婆婆的语速很慢,像在熬一碗高汤一样,纠幸却听得认认真真的,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他一直猫着腰,纠幸手臂被老婆婆碰着的部分觉得过分轻巧,疑惑这老婆婆怕是瘦骨嶙峋了吧,就是这脸还挺圆的,又被斗篷遮了一部分看不太出来,看样子他们俩过的挺苦啊!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不会肌黄面瘦的吧……
纠幸没有发问,他生怕打断了老婆婆的任何一句话。
“我一个老太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唉,公子,人各有命,你就安安稳稳的度过下来的日子吧,你要是不嫌我麻烦,那就让老奴陪着你吧。”
“婆婆你不要这么说,你已经不是谁家的奴才了,照你这么说,我们之间的经历也算得上是家人了。”纠幸道。
“哈哈,家人?公子啊,公子,你真的又变回当时的样子了,好怀念呀,可惜,我看不了几眼了,我必须要离开您了。”老婆婆长叹一声。
“啊?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我还有好多事要指教呢。”纠幸担忧道。
“没时间了。只要记住,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公子,朝我这个方向走,你会找到出路的,不用害怕未来的生活,那个笔记本你一定要好好保管,那是你自己给你留的后路,抱歉呀,我真的帮不了您了。”老婆婆不急不慢道。
纠幸不死心道:“那你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一定会好好记住你说的话的。”
“公子,您先说吧。”
纠幸低垂着的眉眼在此刻舒展开,他温柔地笑道:“老婆婆,很抱歉我忘记了你,但我希望可以您重新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和蔼如一的眉眼突然发生了变化,她冷然道:“公子……啊,您说这种……”
老婆婆突然卡顿了,纠幸心里很急躁,老婆婆不知从何时已经开始打谜语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等老婆婆回答。
可没想到这回,老婆婆二话不说后退了几步,纠幸还没得及直起身子,老婆婆竟然“扑通”一声,直截了当跪在了地上,而且正对着纠幸。
纠幸的眼皮抬高了几分,他吓得够呛,老婆婆脸色虔诚地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实在让他头皮发麻。
他马上去扶老人家起来,可就当差一点碰到老婆婆的时候,只听见老婆婆弱弱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公子。”她就凭空消失了!就和从没来过一样,毫无痕迹。
纠幸在空中抓了几把,只有冷风透过手指的冰凉,他默默无言,看着老婆婆站着的地面下没有任何脚印,他心里泛起强烈的不安,朝着老婆婆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了远处的一滩池水,和他踩着的泥巴地比起来,简直是清澈极了。
他赶紧跑过去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被凉水碰到的一瞬间,刺骨的寒冷浇透了他,纠幸才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他捧起了大量的池水,双手颤抖地将窒息感涌入鼻腔,痛苦又迷茫,即使已经呛出了全部的水,他还是没有脱离窒息的恐惧,而这种感觉,将会蔓延他往后的生活。
“谢谢你。”一个年轻女子讲的。
“对不起。”一个年老女子讲的。
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已经听到了两个人对自己的莫名表态,等等,刚刚那个老婆婆算人吗?或者说,这两个对他说话的人,都是真正的人吗?
纠幸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扶着额头,脑子一晃而过的记忆只剩下残留的苦涩,空荡荡的寒意浸透了全身,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这时,他发现池水中自己的样貌,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他盯着自己出水芙蓉似的脸蛋,摸摸下巴,感受着自己利落的轮廓,是挺瘦的,但幸好还没有到像吃不起饭的程度。
他打量了自己好久,像是观察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他发现自己放松时的眼睛很是陌生,明明是乖巧圆润的小鹿眼,眼眶下却包裹着冷然的眼神,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永远也凝不开的淡淡忧伤,游离世外,默默注视着与他无关的一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纠亭从单纯用眼睛看自己,变成用手设计自己的发型了,刘海参差不齐,像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样令人烦躁,他把全部的刘海往后拨弄,突然间,纠幸被吓了一跳。
“这水好怪。”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倒影吓到了,而是有一条黑色的东西从他的倒影里蹿过去了。
纠幸死盯着平静清澈的湖面,他慢慢站了起来,眼前游过的东西实在诡异,因为那个黑条东西像是蛇一样的身躯,但它游过去的样子不像蛇,是直溜溜的飘了过去,完全不像任何一种动物。
“我来找你了。”纠幸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声音,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了一根特殊的弦,他条件反射的扔出了一块石子,砸向声音的起源处。
“谁?”他多希望有人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池水被砸出了层层波纹,四周寂静无声,纠幸的一缕头发被一道奇怪的风吹过,悄无声息的被割掉了,糊在了纠幸脸上,空气里焦灼的氛围被持续激荡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真是好新颖的攻击方式,怕不是傻了吧。”纠幸心里难堪,他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已经在他身边多久了……
“失忆了?废人一个啊!你在黄泉路上,说不定可以想起我。”那个尖酸的声音嘲弄着纠幸。
纠幸出声道:“怎么?不能现在告诉我?你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他一失忆,身旁没有人接应,也没有什么解释,却一来就碰上两个“鬼”了,他心里有种直觉告诉他,这个躲在池子里的东西和刚才的老婆婆差不多。
“我怎么也被你带偏了,我忘了,你是死不了的。”
纠幸在心里疑惑着,难道他自己也不是人,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东西吗?
“但我可以让你可以生不如死。”神秘人话音刚落,一阵冷风猛烈的刮了过来,一时间明朗的天空瞬间天昏地暗,树叶拍打在一起骇人的尖叫,扑面而来的寒意竟意外的吹落了纠幸脸上的冷汗。
纠幸:“……”他无助地看向四周,大自然的风景从没让他觉得这么绝望过,他的视线只能重新落在水面上。
他紧紧攥着手心里的冷汗生怕滴落下来,本人却耻笑一声道:“你知道吗?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不是我失去了一些记忆就可以改变的。”
危在旦夕之际,笔记本上奇怪的内容让他灵光一现。
“操纵天气而无实力者,添笑谈也,谨言慎行方了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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