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
原来景叙只是单方面对我人间蒸发了。
顾然说完这些表现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反而我却是云淡风轻的。
搞得像是他顾然是景叙的合法妻子似的。
顾然果不其然,问我:“不是,你这什么表情,一点都不气?”
我还是那句话:“他开心就好。”
顾然掐着人中就要躺地下了,念叨着说:“尊重祝福……”
“尊重祝福!”
“别人生气,我不气……”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念了会儿经,忽然扭头问我说:“他都这样了,要不你今天晚上跟我出去玩?”
我有一瞬愣神,直白地问:“你也浪?”
“浪什么浪,我哪有?”
顾然忙解释:“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是和我同学去玩!我一纯情无敌三观笔直的大小伙子,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啊!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显然他看见我不信的表情,就把所有都给抖擞出来了。
“我不喜欢洋妞,所以就耽误了,这些年都没谈恋爱,但是母胎solo怎么了,我就不信我这么好的条件,还找不到一个让我心动的美丽中国姑娘了!”
我笑了笑说:“祝你早日找到。”
“借你吉言。”
他接着道:“我说带你出去玩,是真玩,不是什么京圈少爷们把你当宠物围观的恶俗聚会,我和景叙起码在男女关系处事上风格完全不一样的,你不能看扁我……”
我当然知道他和景叙不一样。
两人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他俩的特质。
一个是阴冷,拧巴,有点小幼稚,不肯表达自己的固执男。
一个是有话直言不讳,还能时刻温暖他人的小太阳男。
怪不得两人能玩到一起……
因为性格太互补了。
我和景叙,我俩都是阴冷孤僻的人。
话都藏在心里,憋成一把尖刀,再从身上刺出来。
最后,人成了刺猬样式,倒也算是穿上了不错的铠甲。
但组合到一起,只会伤着对方,体无完肤。
表面的光鲜浮于表面,深究内里,我和他早就败絮其中。
顾然还念叨着说:“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算了,也没多大事呗,你自己在家好好看电视剧吧。”
“但你记得可千万别看爱情片喔,可别因为景叙和他白月光的事大晚上嗷嗷哭鼻子就是了。”
我看向他,说:“那我还是去吧。”
“真去?”
“嗯,为了不哭鼻子呗。”
我有五年时间,没试过玩玩这件事了。
9
出门的时候,我没咋收拾。
结婚五年,我早失去了打扮的欲望。
顾然说要接我,结果这小子堵路上了,我只好自己打车。
我站在路边正要拦车,忽然冒出来一伙穿黑衣服的。
第六感告诉我不妙,我连忙跑路。
到底跑不过几个黑衣长腿大男人,我被驾着胳膊到了巷角。
“谁派你们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领头人道:“就是替雇主教训你一下。”
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就上来了。
我被带进的这个巷口里面有个钢材场。
被打的时候,我就狼狈地朝钢厂跑去。
一边抱着头挨打,一边四处观察,我注意到地下一根钢管。
于是,被打的空隙,我迅速捡起那玩意儿。
我像有了底气,对着前方乱挥。
钢管喇过空气,发出一阵阵撕裂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的几声男人的哀嚎响彻一条长巷。
结果他们节节退败,被我打跑了。
我拿着钢管,正要出巷子,却听见隔壁巷也传来了救命声。
我捏着钢管冲进去时,发现也是个女孩。
和我一样,她被一群黑衣人拳打脚踢地揍着。
我挥着钢管上去,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哀嚎声。
等我到达时,和那女孩对视了一眼。
她手里正拿了块板砖,挥起来和我挥钢管的模样不遑多让。
我俩对视时都凝固了。
她穿着洁白的裙子,有着及腰的长发,姿态清纯。
白月光的清纯打扮。
她是景叙的白月光,沈瑶。
10
我俩都进医院了,还是在同一间病房住着。
是因为我刚刚愣神时,她也愣了。
一个被打趴下的男人起身,把我钢管给抢走。
他在手上那么一抡,砸到我左手腕,敲到她左臂。
沈瑶接着一个箭步把板砖拍在他脑袋上,他给晕过去了。
我俩也就此被送到医院。
此刻我俩都被吊着左胳膊,样貌滑稽。
她在隔壁床,忽然笑了一声。
我问:“笑什么?”
她说:“觉得荒唐罢了,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没想到最后是和你一起躺在医院了。”
我说:“找我干什么?”
她问我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沈瑶,景叙的青梅竹马。”
沈瑶说:“我也记得你,当年景叙身边的小跟屁虫。”
“我还真没想到,你就真混到景叙老婆的位置上了。”
“我要是说,我这次回来是和你抢这个位置的,你怎么办?”
我心无波澜地说:“我抢不过,就让给你。”
她说:“他们都觉得你抢不过我,都觉得我是阿叙的白月光,那我要真抢走了阿叙,你会不会难过伤心啊?”
我说:“不会。”
她:“真不难过?”
我:“不会。”
她问我:“那你干嘛要在知道阿叙来机场接我后,一大清早就给他发消息说要离婚?我还以为你是被伤透了心,打算就此放手,或者以退为进,拿离婚当幌子,实际是逼他作出选择呢。”
我说:“没这么复杂,就是到离婚的时间了。”
她问:“是因为他总表现得太花了,你对他失望了?”
我说:“一开始也没期望,他什么样我都接受,不失望。”
“那你跟我说实话哦,来,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
她问我:“我抢走阿叙,你真的不会伤心难过吗?”
我坚定看过去,说:“不会”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又对我说:“我这么近距离看着你才发现咱俩确实是长得有点像,尤其是眼睛。”
“怪不得人人都谣传,你被阿叙当做了我的替身。”
“不过,我想你也知道的,你根本不是什么替身,对吗?”
我点点头说:“对。”
沈瑶叹口气说:“阿叙脖子那个长命锁啊,他给当成命护着,宝贝得要死,谁都碰不得,可那玩意儿归根结底,不就是寺庙小摊贩几块钱卖的一个骗人的玩意儿吗?生锈了他也不肯扔。”
她说:“当年景家老头子非要让你给阿叙绑上一个长命锁,那老板摊贩见缝插针就给递上来,他卖的什么破玩意啊,一条红绳长的要死,你就随手一缠,结果外面都在传。”
“说这长命锁,锁锁命,绳缠情。”
“还全都造谣,说是我给阿叙搞的那玩意儿。”
“他们圈子里那些纨绔子弟张嘴就来,有些人还造谣说我不是跑去国外留学了,而是专门去学下蛊,给阿叙下了情人蛊!我名声都被搞臭了!”
“那时我在国外。不然,我直接杀到他们面前,把他们嘴给缝上!”
我笑了,关于这个圈子,谣言确实不胫而走。
她扭头对我说道:“咱俩搞个坦白局吧,我全须全尾跟你说,你也得跟我坦诚相待一些。”
没等我答应,她就先开口了。
她说:“阿叙喝醉酒那天晚上,他听见你和他爸妈谈话了。”
“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怎么办啊,乔礼要跟我离婚了。”
“我听见他语气不对,当夜就打包行李回国了。”
“所以,我不是来和你抢男人的,我是来当金牌调解员的。”
11
沈瑶对我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喜欢景叙。”
“原因我也告诉你,因为我从小就是女同,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她问:“就相信了?你不验证一下吗?”
我回答说:“我小时候就知道了。”
她闻言,爆发出一声「靠」。
“那我和景叙成小丑了呗!”
“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激你,外面都在传,说我是阿叙唯一纯白的白月光,我就想着我回来陪着阿叙使一使激将法,测一下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阿叙的苗头。”
“结果你竟然说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同,那我俩白演戏了!”
“而且,我本来都已经差不多得出结论了。”
我问道:“那结论被推翻了?”
她说,“不,只是损失了一些可靠性,但我的结论依然存在。”
“打从你看着我眼睛说不难过时,我的结论就已经成立了。”
我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沈瑶说:“这可是专业人士的判断,毕竟我在国外是学心理的,你最好别驳我面子喔!”
我点头,说:“你说吧,对不对我都坦诚相待。”
她说好,又道:“我的结论是,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
“那么,当事人,专家的判断对吗?”
我说:“没错,可靠性没有损失,完全正确。”
沈瑶又接着说:“那天晚上阿叙跟我聊了不少,我能感觉到他喜欢你,其实以前我就知道他有点喜欢你了,可没想到打从你俩结婚以后,这有点直接发酵成了超级喜欢!甚至已经趋近于爱了。”
“天之骄子,他从小没有得不到的,但阿叙在你这吃了亏。”
“我给你说个秘密吧,那小子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嘴!”
“你别不信!京城最浪的太子爷真就连女人的嘴都没碰过!”
“他就是太会演戏了。”沈瑶感慨道:“你知道的,那家伙做啥事心里都存着一口劲,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自从不当赛车手,他转行去当演员,把自己给混成了影帝,那演技属实是杠杠的!”
“我说来可能有些不中听,但他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浪子人设,单纯是为了让你吃醋。只是他太蠢了,自己想了这么个蠢逼办法。他要是早一点来咨询我,可能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他这人面薄,他就特爱口是心非,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种人,他都不会,他也永远不敢表达爱,你懂吗?”
我点点头,说:“这些我都知道。”
“啊?”沈瑶觉得不可思议,说:“你活这么通透啊?”
我笑着说:“在身边久了,都能感觉得到。”
她像是得到了肯定,又接着说:“那你来吧!”
“来什么?”
“咱俩的坦白局,不能光我一个人吧啦吧啦地说,你也说。”
“说什么?”
“说你不喜欢他的原因吧,我挺好奇的,莫非你也是同?”
“我不喜欢他有很多原因,不止一个。”
“你捡最重要的,最根本的说。”
我回想了一番,说:“那这事其实还有些古早,陈年往事。”
“说吧,我有大把耐心和时间,你说就是了。”
12
一夜畅谈,沈瑶从金牌调解员,转职成了金牌分手师。
“离不离,出院以后立马离!你不离我可跟你闹了啊!”
我说:“离,我肯定离。”
我和她作了很多次保证。
她满意点点头,说:“行,到时候他跟你闹,你来找我。”
出院手续办理完后,我本来打算去找景叙。
结果先接到了他朋友的电话。
对面说是昨天晚上,景叙去顾然的同学派对上大闹了一场。
两人都双双给对方打进了医院。
巧的是,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家医院。
我与沈瑶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都上了顶楼。
她朝左,我往右。
我到顾然病房里时,他满眼都是错愕。
“啊?你怎么走错了!你傻啊你!景叙在左边最后一间屋子,快去快去!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结果还走错了,他白月光不分分钟把你老公给抢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去。”
我笑着替他削苹果,说:“我不去。”
“干嘛不去,情敌钻你空子了都,舔也不是这么个舔法啊!”
他说完又改口,说:“行吧,算了,不去也行,谁稀罕他!”
他对着天空骂完景叙,又问我:“你手怎么了?”
戳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一声,答:“遇见变态了。”
“啊?”他咋咋呼呼的。
我说:“放心,打跑了,后续沈瑶会替我处理这件事。”
他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又躺了回去。
三秒后,他咋呼一声,猛地坐起来,说:“什么玩意?!”
“你是说,景叙白月光替你处理了?”
我点点头。
他恨铁不成钢:“你傻啊你!她可是你头号情敌!”
我说:“现在不是了。”
“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和景叙要离婚了,马上就离。”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你开窍了,你想明白了?”
我微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说:“对,想通了。”
“我靠!”顾然伸手,摇晃起我脑袋说:“我先摇摇听听哈。”
我笑着问:“摇出什么了?”
他说:“摇出了理智,独立和恋爱脑的自我醒悟!”
我笑着说:“是啊,这么多年了,也该醒悟了。”
13
“你醒悟什么了?”
我话音刚一落,门口就出现了景叙的声音。
我抬头,看见病房外咬牙切齿的景叙和扯着景叙胳膊说要走,却扯不动他的沈瑶。
最终,她看向我,面对歉意。
我摇摇头,起身,走向景叙。
“阿叙,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聊什么聊,滚开。”
好吧,看来我俩目前还聊不成。
景叙火气上来了,就想揍人。
在场能揍的,其实也就顾然一个人了。
他大步越过我和沈瑶,走上前把病床上的顾然拉了起来。
上来就是对着脸来的一拳。
哗啦啦一声,桌上的东西全落在地上。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京圈大少爷,脾气上来了谁也不依谁。
顾然一把把手上的点滴全给扯了。
就那样和景叙你一拳,我一拳,缠在了一起。
景叙喊着说要顾家天凉顾破。
顾然喊着说顾家也不是好惹的。
我和沈瑶拉也拉不开。
我是趁着打架喘口气的功夫插进去的。
那时景叙拳头高举,下一秒就要落下,我则挡在了顾然面前。
他凝滞着看我,眼眶在一瞬间就有些泛红了。
“乔礼,你站在他面前,替他挡?”
“你不站在我面前?”
我疲惫地开口说:“阿叙,是你先动手的。”
景叙质问我:“你和他有一腿,是吧?昨晚上你没在家等我,你要出去!”
“你出去就是去找他约会的!我全都听说了!”
“你听谁说了?”我烦躁看过去!“阿叙,我不能有朋友吗?”
“朋友?!朋友你站在他面前替他当拳头!他是朋友吗?!”
“现在站在你对立面的人可是我!我可是你的爱人!”
这句话景叙是用吼的。
他眼眶泛红,似乎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下巴昂起,他带着特有的孤傲意气:“乔礼,你护他不护我,你这叫不贞。”
这话犹如雷击,我活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说我不贞。
而且,还是从浪子景叙嘴里说出来的。
我冷笑,笑意苍白漠然,了无生气。
我问他:“不贞的是谁?”
“景叙,这辈子唯一没资格拿忠贞指责我的人,就是你。”
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起了一片山雾。
我以为他又要用什么词讽刺我来着。
半晌,他却低头开口,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错了。”
那是我认识景叙这么多年,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对不起。
14
我到家时,景爸景妈看着都忧心忡忡,“小礼,你和小叙说要离婚了吗?他今天从外面回来以后,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也不让我们进去看他。”
我摇摇头,“还没。我去看看他吧。”
我端着醒酒汤进去时,门刚一被打开,就有个怀抱拥上来。
我手里的汤碗应声而落,他反而又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他又开始蹭我脖子,像小猫一样。
我移不开他,只好亦步亦趋地顺势陪他一起躺在床上。
他躺好了,我要起身,却被他锢住不让动。
“阿礼,你别走了。”
我骗他说我不走,等他松开时,我起身。
“我去给你再端一碗醒酒汤。”
我要朝外走,后背传来他喃喃念我的名字。
“乔礼,乔礼,乔礼……”
那语气听起来就像个幼儿园里没家长来接的小可怜。
我心软,坐回床上轻拍他的背。
酒后吐真言,他总喜欢酒后问我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上顾然了?”
“没有。”
“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半阖着眼,说:“没有。”
“所以,你为什么给我发消息要和我离婚?”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来。
他蹭过来牵住我的手,毛茸茸一颗脑袋搭在我腿上。
他又开始孩子气了,喝醉酒后尤其明显,要我给他唱童谣。
“我不会。”
“你会。”
他说:“你给我唱过,是小时候你妈妈唱给你的。”
我无奈张了口,伴随歌声陪他昏昏欲睡。
迷蒙中他呢喃道:“我昏迷那时你常跟我讲故事,给我唱歌,你以为我听不见,其实我全都听到了。”
“等我醒了之后,你就不唱,也不讲了。”
“你怎么就不会主动给我唱?”
“你要是能主动一些就好了。”
景叙抬头看我,我看那润泽的一双眼开始落泪。
我替他擦掉,他却不停地落。
半晌,我开口说:“阿叙,听话,明天我们去签离婚合同。”
“明天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他喝的太醉,似乎只听到了讲故事这三个字。
扯着嘴角,他对我扬起个淡淡的笑容,反身压上来,把我也扯进了被窝里,搂着我,我感受到他把下巴磕在我发顶上摩挲。
他答道:“好,都听你的。”
15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觉我不在景叙房间里。
我来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同时,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我有幽闭恐惧症,处在这样的环境要不了多久便几近崩溃。
我大喊了几声,听到外面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是景叙,景叙进来了。
他把我揽在怀里,不停重复:“没事了……”
又给我开了灯。
我顺着光源环顾,才发现这是一处装修华贵的房间。
“这是哪啊?”我问他。
景叙说:“我的一处地产。”
“景叙,你带我来这干嘛?”
长久的沉默,他对我说:“阿礼,对不起。”
他说完我大概就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了。
“景叙,你疯了!”我破口大骂起来。
渐渐地又感到昏昏欲睡。
听到景叙又一次的道歉声,和脚步远离声。
再次醒来,这里只有我孑然一人。
16
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体会了一把禁忌小说里的强制爱。
我被囚禁了。
房间里设施整齐,装修华贵,却老旧。
总之,没有任何能提供给我与外界联通的方式。
景叙给我提供了最好的吃穿用度,却从未出现过。
直到我被关起来的第三日。
我把所有灯光关闭,把自己营造在了一个黑暗逼仄的环境中。
我的幽闭恐惧症很快就会发作。
我打算用我的病来逼他一把。
却听到了外面大哭大喊的声音。
我认得出来,是景叙妈妈找来了。
我忙拍着门发出声响。
可这屋内的材质全是软制的,拍不出什么声音。
我也知道我声传音不出去,这里的材质都是隔音的,在一个监控室里才能听到我说话。
他妈妈哭得太过用力,景叙就跪在他妈妈面前。
“景叙,把小礼给我放出来!”
“你再关着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小礼造了什么孽!小礼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遇到你?”
“景叙!”
景妈妈哭到嗓音都是沙哑的,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慢吞吞道:“我们不告诉你实话,是怕你一辈子活在内疚里。”
“可小礼只被你关进去了一次,你知道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她连她妈妈都没了,你还觉得她不够惨吗?!”
这句话吼出来时,景叙明显有些呆滞。
我也像被那话刺痛了心脏,失去意识。
17
再次醒来,我听见医生在嘱托景叙和景妈妈。
“患者幽闭恐惧症很严重了,下次决不能留她在这种环境里。”
他们连连点头,口头保证。
景爸爸也在场。
我睁开眼时,景叙忙把我扶了起来。
我在他怀里,挣脱不开,连手都颤抖得不行。
“疯子,放开我,别碰我!”我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景叙还没放手,景妈妈便先替我推开了景叙。
景叙看着我不作声,我对他爸爸妈妈说让他们先行离开。
“好了,就剩我们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他自嘲地笑,说道:“我们还能……”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景叙,我们必须分开。”
我看着他,孤傲娇矜的少爷竟然也会露出这样卑微的表情。
铮铮的傲骨如同被折断碾压。
“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快问,我本来想和你好好说话的。”
景叙看着我,说:“你妈……”
我说:“早死了。”
“因为我吗……”
“不全是,因为你,也因为我,司机师父也有责任。”
我想了想,道:“我从哪开始告诉你?”
露出手臂,我取下了我一直佩戴的宽厚饰品。
我的手腕处横亘着几道令人胆寒的伤口,刀刀磨人性命。
我说:“我就从你霸凌我的第一天开始说起吧。”
18
十二岁的那一年于我而言是噩梦,不敢回忆的噩梦。
我是我们学校有名的胖子。
那时,沈瑶和景叙是隔壁贵族学校的。
我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我胖,却长了张跟隔壁校花很像的脸。
我在我们学校有个小外号——叫“胖瑶”。
我一开始还不接受,喊胖瑶的人喊得多了,我也就认了。
可这称号一传十,十传百,又加上口口相传,有偏颇。
于是,隔壁学校的小景叙找上了门。
“就是你天天打着沈瑶旗号招摇撞骗,是吧?”
“过来,来!”
见我的第一面,我就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后来那些事说起来我总想落泪。
无数深夜回忆起来,灵魂都支离破碎。
可也不是不能简单涵括那一年,无非就是受了一年的欺负。
不止是景叙,景叙只是开头。
其他的多数人是在跟风太子爷的行为。
期间经历过校服被涂黑,被喂粉笔灰,被一群人在背后议论,被关进厕所,被在茶杯里灌了些胶水诸如此类的待遇。
我没门路诉苦。
因为京圈的少爷总和我不是一个阶级的,是降维打击。
况且人太多了,当时谁都能来踹上我一脚,我抓不住他们。
我默默忍了一年。
直到那天,景叙把我关进了一个小黑屋里。
他关了我大约三小时有余,是说想吓唬吓唬我。
可偏偏就是这三小时,我妈等不到我回家。
她出门找我,就这样出了车祸。
我就这么没了妈妈。
肇事者酒驾,当场被抓获,我也就此恨上了景叙。
幽闭恐惧症也就是在这时得上的。
说到这里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景叙伸手,我却把他手拍了回去。
“别碰我,还没说完。”
“故事如果到这里结束,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不会是你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景叙,我当年差点杀了你。”
19
在我妈死后,我也走了一条极端路。
霸凌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选择自杀,割腕自杀。
这事闹得很大,从学校处惊动了在国外的景爸景妈。
于是一切事务都由他们处理,景叙被藏在他们身后。
偏偏那时,我奶奶被妈妈的死给气病倒了。
我既无钱,无资源,也无门路。
小小的年纪,只能看着她老人家默默捱着病痛的痛苦。
景叙的爸爸妈妈如同救世主般从天而降。
他们身上并不带有有钱人端的架子,或许是世代传袭下来的财富积累熏陶,他们比之常人物欲更少,行事也更为低调,打破了我对有钱人的印象,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何为豪门世家。
当然,上位者的谦卑是表象,阶级的鸿沟不可跨越。
我在他们面前始终相信见绌。
那时他们只需要一个电话打出去,我的奶奶就被打包到国外,接受着这世界上最为先进的治疗技术。
景爸景妈觉得太亏欠我,于是我就此成为了景爸景妈的养女。
我和景叙不养在同一处,景叙在主宅,我则在其他宅子。
再见景叙是在他十八岁成人礼上。
他简直脱胎换骨,从十四岁欺负人的鬼火少年变得意气风发。
不过,他也不记得我了。
或许是我变瘦了,也或许他欺负的人太多了,他不在乎。
可我在乎。
景妈为了不让景叙自责回忆起当年,用其他的理由介绍了我,她说我是她朋友的女儿,我妈妈前不久去世了,自此以后我得算作景叙的妹妹。
景叙坦然认下了我这个妹妹,甚至爱护有加。
可我始终走着一条偏执的路——
我想他死。
他是从十八岁那年开始喜欢上赛车的。
他是喜欢了就一定要去做的人。
我就是在那时,在他赛车上动起了手脚。
赛车本就是危险的危险性极高的,我提高了他赛车的危险性,可他倒好,无一化险为夷了。
后来景叙二十岁那年,我因为景家养女的身份被拐走。
是景叙救了我。
是他发现了我,又替我找来了警察。
怕警察惊动人贩子,他拿自己当人质,还替我挨了三刀子。
他把我抱在怀里时,手都是抖的,疼得满头大汗,却跟我说:“没关系,别怕,警察一定会救我们的。”
“别怕,阿礼,别怕!”
那是我第一次,产生了把十二岁的他,与二十岁的他割裂开来的想法。
他从鬼门关迈了半步进去,差点没挺过去。
自那以后,他醒了,我也没了合理的支点去害他性命。
恨本就成立的不坦荡,恩又就此铸成。
我夹在中间,成了最左右为难,和拧巴的一个人。
20
“我杀你那么多次,做手脚那么多回,你都没事。”
“偏偏我不动手脚了,你倒是出事了。”
我看着他,他默不作声。
我接着道:“我一直都恨你,感情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直到现在我也恨你,你知道,我开解不了我自己,每次我看见你时就总得忍耐着心上那块无尽的痛苦,我就算有了把现在的你和过往小时候不懂事的你割开的想法,我也做不到。”
“你是你,你永远是你,过去是你,现在也是你。”
“可我不会再去害你了,以前有过,以后不会。”
“你也知道,我嫁给你是出于爷爷的压迫。”
“现在爷爷选择放过我们,也就请你放过我吧。”
景叙默了半天,却问道:“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吗?”
我笑着说:“关系混到我们这个地步,错综盘旋,你还在乎你那点不足为道的浅薄喜欢吗?”
我斩钉截铁回答道:“好,那我告诉你,没有。”
“可他们说……”
我叹口气,说:“景叙,少听点他们说,你已经二十九岁了,还总是这样耍小孩子脾气,没有人会一直惯着你的。”
他攥着衣角,身板孤直,说:“可你从前一直惯着我。”
“对啊,我一直惯着你,最后我落下了什么名头?”
我问:“那天听到他们说我是你的舔狗,你为什么不反驳?”
“景叙,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要报恩。”
“我也不是报你的恩,你的恩情早拿过往那点破事给抵消了,我是在报你父母的恩,这些年他们对我太好了,给我真正如同父母的关爱,我在回馈他们的好。”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在我成为你的妻子之前,我以你的妹妹的身份在景家自居时,我对你们所有人也这么好,因为我知道,我是寄人篱下,所以我一直把自己当做你们家的仆人。”
“名头转变,我的身份变显赫,众目睽睽后,在他们眼中放大了我对你的好,所以,我成了你的舔狗,可不论外人如何称呼我,我也不会是你的家人。”
“你也是打心底,觉得我不配,所以不替我打消舔狗的名头,不是吗?明明这事对于你来说只是张口的事。”
“所以,我们也不可能成为家人,明白吗?”
阶级是横跨在我们之中的一道沟壑。
从前他可以凭借地位为所欲为地欺辱我。
因而伤痛铸成,我永远不可能爱他。
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纸包不住火,不是火的东西也伪装不出炙热。
我从前打着爱他的旗号,靠近他,他感受不到爱的炙热。
而他打着厌恶的旗号,花天酒地,推开我时。
在触碰的一瞬间,我能感受到烈火焚心。
可炙热的爱,也不该如他那般表达,都是错的。
我看景叙站在我面前,始终固执地紧绷着。
我对他说道:“你过去最不会的,就是正常表达爱和诉求爱。”
“我有点好奇,和我结婚这五年,你学会了吗?”
景叙背过身,不看我,面对墙壁却说:“你能不能别走?”
“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试着……爱我,我会弥补你的。”
孤高冷傲的少爷没有勃然大怒,没有掀桌摔椅。
而是以语言表达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询问。
或许不熟练,但他至少不似从前了。
可再炙热的爱,我也不要景叙给我的。
我的回答是:“不能。”
我对说道:“你过来,我替你把长命锁解开。”
“不要。”他摇头退后。
“景叙,你听话。”
“不要。”
最终在我的眼神威压下,他还是走了过来。
长命锁的钥匙我总随身携带着,我拿过长命锁,把上面一圈又一圈的红绳给解开,又把钥匙给插了进去。
啪嗒一声,锁开了。
我看见景叙红着眼眶,扯我衣角,说:“能不能别不要我……”
我的回答依旧是那句话:“不能。”
21
“离婚了吗?”沈瑶问我。
我拿出离婚协议,说:“刚签好的字。”
“我靠!”沈瑶拿过协议书,问道:“他写的时候帕金森了?”
我笑说:“那倒没有,就是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这么久过去了,小哭包长成大哭包了啊。”
沈瑶说:“不过,你不觉得他其实有点可怜吗?”
“当然,我还是觉得你是最可怜的,遭受了无妄之灾,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支持你离婚,可我想,你既然看得那么通透,其实也能看出景叙的可怜之处吧。”
我点头说:“相处久了,就能看到了。”
为了得到父母的关注,他让自己成了最恶劣的少年。
为了得到我的关注,他让自己成为了最不忠贞的爱人。
好似只有出格的事,才能引起对他的关怀。
儿时的不被关怀以及父母的漠然,让他没学会求爱的方式。
他不会张开口说我要爱。
而是会用行动告诉你,你不爱我,我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这么不好,全是因为你不爱我。
所以,你要来乖乖爱我,我就可以为你而变好。
他最怕漠然。
不怕憎恨,不怕埋怨,只怕别人看着他时如池水毫无波澜。
因而,少年时期,他以残忍偏激的方式搏得了父母的关注。
继而,得到了父母无微不至的爱。
在十八岁时,他如父母所愿长成了谦卑的模样。
他尝过一次甜头,就知道后来该怎么做了。
一场车祸过后,他在睡梦中喜欢上了我,那个时常给他唱歌讲故事的我。
他又一次故技重施了。
以残忍和辜负来吸引我的注意,以为这样我就能看得到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第一次的残忍曾经波及到我。
最终,他在一条偏激的道路上周而复始。
他可怜可悲,因为没人教他如何爱,如何索爱。
一次成功造铸了他的信念,他便以为那就是表达爱的方式。
最可悲的就在于,他就算错的离谱,那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
他讨厌漠然,也最怕漠然。
这五年,我唯一能给他的也只是漠然。
不过,他真的什么都不缺了,好歹他有条鲜活的生命。
而我,回想过去,我其实早死在了十二岁那个夏天。
他脚下踩着的是十二岁的我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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