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使的自杀

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
最近街头巷陌热议的猎奇杀人事件。
事件概要为，受害者的内脏被挖出来，从屋顶上抛下去。
犯罪手法为，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夜路上袭击人，然后转移地点(推断恐怕是凶手居住地）实施杀害、肢解，并将遗体一部分从高处往下扔，过程很简单。
警方视为变态愉悦犯作案。
“有人发来邮件，问灵能侦探能不能解决这个事件。
但可惜啊，这个担子对劣等品来说太重了！
而且……犯人的行动那么招摇，作案间隔也越来越短，不懂自制……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凶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警察逮捕吧。”
曦有条有理地断定道。
阿朔点点头，也认为她说的没错。
凶手犯下惊天大案，不可能逃脱法网。
警察不是饭桶，凶手的行为又无比招摇，被捕应该是定局。
但是，曦却又接着说出出人意料的话。
“不过对于动机，我的见解就和警方不一样了呢。”
“————是吗？”
阿朔点点头，平静地回应。
既然曦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事实。
阿朔在这方面十分相信曦。
迄今为止，曦预测犯人动机从未失手但曦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摆了摆手。
那是要茶的意思。
“菊花茶可以吗？”
“没问题~”阿朔起身去了厨房，把事先煮好静置的菊花茶倒入曦专用的马克杯里。
阿朔觉得水温有点凉，还特意用微波炉加热。
这时阿朔意识到自己太过娇惯曦，无奈地自嘲后抱着后悔的心情把杯子端了过去，曦马上兴奋地伸出手。
曦接过马克杯，开开心心地喝了口近于体温的菊花茶。
阿朔回到主卧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橘子也罢，菊花茶也罢，同意留她在公寓暂住也罢，一切事情都是这个样子。
曦己经不是阿朔的主人了。
阿朔侍奉她的日子不长，但在那段时间里己经确立了主从关系。
理由不光是这些，总之阿朔依旧继续宠着曦，可谓宠爱万千。
朔认为，必须对这样的自己稍加以约束才行，然而决心却从未成功兑现。
“谢谢你，阿朔。”
“嗯。”
当中原因便是此刻这般，阿朔不敌曦那不设防的笑容，不自主地微笑起来。
曦不知喝了几口茶，然后突然继续之前的话题“几个星期前曾发生过一起事件，在SNS上掀起轩然大波。”
曦是尼特族，因此她对网络上的信息非常敏锐。
她简单地操作手机，搜索某个话题相关的推特并显示出来。
阿朔伸头盯着屏幕。
他眼睛眯起来，看着那些写了大量文字的文章。
各路用户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那个堪称异样的词汇接连不断地闯进视线。
天使的自杀“喔，是那起事件啊。”
连阿朔也知道那件事。
事件起因是某推特的投稿。
上面的照片美得如同奇迹。
照片的拍摄内容存在问题。
图片的添注只有天使的自杀这几个字。
它拍摄的是少女纵身跳楼的尸体。
内脏和破裂的眼球等惊悚细节都恰好模糊掉了，只有将白色衣服染红的少女轮廓被纳进远景之中。
奇迹的是，血迹竟在无人的路面上碰巧飞撒成如羽毛一般的形状。
那样的情景充分烘托出少女之死的优美与神秘感。
那篇推特拿到了超数十万次转发和点赞。
最开始人们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尸体，但后来又有许多人上传了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于是疑问被消除。
少女的尸体千真万确。
照片不久后被强制删除了。
没过多久，少女因不堪霸凌而跳楼的消息被报道。
警方判断不是刑事案件。
但是，SNS还隐约流传着天使的尸体的投稿人就是作案凶手的言论，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可现实与传闻截然相反，己证实投稿者只是偶然间在场并拍摄了照片。
摄影者最终也只是被警方严重警告。
总结来说，就是那么一起事件。
至少阿朔是那么认为。
“但是，有不少事情因这个事件为契机发生转变。”
阿朔不解地歪了歪头，但曦却语焉未详。
难道那起事件在 SNS上引发热议后并没有结束吗？
“你说转变，是指什么？”
“天使的自杀终归是偶然的产物，属于一次奇迹。
但是，它却实现了某种社会实验性质的效果。
当过分美丽的时候，自杀的尸体能否成为偶像？”
“——偶像？”
“答案是”是“。”
曦喝完了茶。
朔在自己脑子里细细回味她的回答。
自杀的尸体能否成为偶像——是。
自杀的尸体会被偶像化。
阿朔并不明白其中意义。
但曦如理所当然一般，讲出这个结果所引发的变化。
“自从天使的自杀投稿后，SNS上年轻人美丽的自杀的投稿便开始引起重视。
推特上开始出现自杀未遂，让半死时的样子尽量看上去漂亮的投稿。
那些是发自向往的模仿行为。
另外，社会整体的关注焦点也发生了偏移——从自杀转向了更美丽的自杀。”
“真是恶趣味……所以那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普通的自杀不再被关注了。”
曦道出冰冷的事实。
普普通通的死不会被关注。
这番话令阿朔感到一阵恶寒，但他摇摇头，让话题回到当初的疑问上。
“于是……这跟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又有什么联系？”
“屋顶上开始抛下各种内脏这个事，发生在天使的自杀之后……阿朔，我认为。”
曦用指尖滚动橘子。
橙色咕噜咕噜，顺从着她的指尖上竖着滚动，她的食指将橘子滚到桌面边缘，在那里停下了动作。
她停住橘子的跳楼自杀，轻声说道“凶手的目的，是”丑陋至极的自杀“。”
对凶手扔内脏的原因，九方曦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灰色的大楼屋顶上吹着冷飕飕的风。
当下是十二月份，一首处在不时会下雪的气温。
夜空看上去无边无际，万里无云，黑暗中闪耀着点点星光。
身着棕色短大衣的阿朔把两手叉在大衣口袋里，西下张望。
沉闷的灰色背景之中看不到灯光。
警察设的封锁线如今己经解除了。
不过热度大概也过去了，再没有不知现害怕的人跑来围观。
阿朔和曦此刻正站在第一起事件的现场。
二人之所以来到这里，起因是曦的神秘主张。
她说“我认为继续往下讲需要烘托气氛，另外回家的时候必须去铺子买包子和冰激凌。”
曦属于在获取食物时会变得积极的尼特族。
不过，来这里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一个。
曦把脸埋在彩格纹围巾里，说“第一起事件中被扔下来的是子宫呢。”
“…………嗯。”
阿朔皱紧眉头。
人被杀死，内脏被取出，然后往下扔。
着实令人厌恶。
曦靠近矮矮的防护网。
子宫应该就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
她俯瞰远远的路面，接着说“光凭‘从高处扔下人体一部分’这一点，看不出愉悦犯猎奇杀人的一贯性与规律性。
尸体的其余部位有发现的，也有没被发现的。
根据事件最初的信息……而且是根据尚未被限制报道的那段时间里的信息来看，并没有被当做性方面的恶作剧。
然后，在天使的自杀发生后，‘从高处扔下人体部位’才出现并频繁发生。
对于这个行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嗯。”
“恐怕凶手是”无法再自杀的人“。”
“无法再自杀的人？
你说杀人犯吗？”
阿朔不能理解这番话，皱紧眉头。
曦点点头，先表明”这只是推测“后接着讲下去。
“美丽的自杀被推上神坛，普通的自杀不再被人关注了……因此，凶手展开了抗议活动。”
“慢着。”
凄惨的事实列在一起。
把人杀了，把内脏挖出来从屋顶上往下扔。
把那当成抗议活动？
“世人在自杀中发现了美，于是用那种行为来反驳世人观点。
从屋顶上扔下内脏是”使用别人身体做出的最丑陋的跳楼自杀“恐怕凶手连自己在杀人这种事都没去在意。”
“明明都把人杀了，还把身体一部分扔下去？”
“嗯，在凶手看来，那不过是跳楼。”
曦一语带过。
阿朔拼命去想象。
内脏也是人体的一部分，把内脏从高处扔出去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或许的能算跳楼。
但这种事还是让人难以理解。
曦不在乎混乱的阿朔，继续往下讲“在凶手看来，那个行为就是对社会提出的抗议，没别的意思。
而且凶手应该打算当世人发现了自杀的丑陋后，最后自己也去自杀。
我断定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那样的形象。”
“但没人那么认为。”
阿朔表达见解，曦点头同意。
她在空中挥舞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指。
“问题就在这里。
天经地义，世人把凶手的抗议活动视为杀人，和天使的自杀区分看待。
恐怕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凶手的目的。”
阿朔感到眩晕。
曦的说法太胡闹了，无理可循。
但他也确信，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曦从来都是像现在这样一语道破凶手的动机。
最为关键的是，九方家的女子早己深谙所谓异常。
她们轻轻松松就能理解疯掉的人是什么心情。
曦把手放在胸口，理所当然地讲道。
“所以，凶手的目标目前没有达成，不知道他或是她在抗议活动得到认同之前还要继续把多少人的部位往下扔……嗯。”
曦突然开始沉思什么，阿朔有股不祥的预感。
曦张开双臂，看了看穿得厚厚的自己。
她是年轻女性，小小的个子，看上去非常脆弱。
在一连串案发的过程，关于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受害者的报导被规制了细节，但对照常识很容易发现，曦的形象符合容易被凶手选中的受害者。
曦觉得这来得正好，开口说。
“阿朔。”
“我拒绝。”
阿朔还没听完便断然拒绝，寒风沉沉地扫过身体，阿朔好想快点回公寓钻进被窝，接着，让发着牢骚的曦去洗澡，擦干了头发马上就做睡觉的准备。
但曦一动不动，她继续用那双透彻的大眼睛凝视阿朔。
“我发现了一件事。
所以，我认为这个委托果然还是非接不可！”
“你不都拒绝过了吗？”
“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啊。”
“凶手不久就会伏法。”
“阿朔。”
“不要。”
“好吧。
那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一个人溜出公寓吧。”
“你等等。”
阿朔可不愿发生那种事。
那是设想中最糟糕的发展。
阿朔打工的时候，曦多次独自溜出公寓。
她那种时候行动是最头疼的。
阿朔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不知是何缘故非常珍视曦。
他决不愿让曦一个人遇到危险，但曦正摆着决然的表情。
阿朔忍着头疼说“你想去见凶手？”
“嗯，是的。”
“警察在找也都没找到。”
“是的。”
“你最好别以为能轻易见到。”
“我知道。”
“给你一个星期，要是见不到就死了这条心，明白吗？”
“……好的，这就够了。”
曦重重地点点头，然后一度闭上眼睛，后又睁开。
阿朔看到她大大的漆黑双眸，心猛地一跳。
又是这眼神。
曦有时会对阿朔投去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
那种时候，她表现出自己对死就好像求之不得。
曦平静得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轻声说“其实，你用不着跟来的。”
阿朔皱紧眉头。
九方曦打算和凶手遭遇，而且现在从这里能看出她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
阿朔问她为什么这样。
“……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干劲？”
“虽说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首先，来件的女孩是……第一起的案件中受害人的妹妹。”
曦现力能微做一笑，带着愁容再次面对防护网，放眼望去一片冷清。
曦望着半空，接着说道“妹妹似乎和姐姐关系很好。
姐姐死了之后，妹妹的世界就完全变了，不论看什么都没有感觉，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了……原来是这样吗。”
“我不过是一介灵能侦探，无法承诺解决事件。
但如果我能做些什么，我在所不辞…一有人在哭，有人在伤心，我若是能做些什么，能帮上他们能的忙，这肯定是有意义的对吧？”
“不需要什么意义难道就不行吗？”
“那可不行啊 。”
曦如此回应，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就像寻求生存的理由一般，又或者像是与某人许诺一般，接着说道“意义，必须一首寻找下去。”
曦的话音中透出沉沉的决意。
但是，她再次侧眼看了看阿朔。
曦含混地笑起来，接着说“阿朔，我这个人不值得你拼上性命。
九方曦”没有生存价值“，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了……所以，我自己去寻找就可以了。
嗯，其实就该这么去做。
就这么定了。”
“烦死了，你别说傻话。
就算你几百个不愿意我也要跟去。”
“阿朔你真是……但。”
说到这里，曦一度张开嘴，准备说出什么。
但是，她却一下子把要说出的话封在喉咙里。
这情况也是，又来了。
曦总在正准备对阿朔讲些什么的时候，又紧紧地把嘴闭上。
阿朔没法催她把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
沉默持续了许久。
曦打算换个话题，又开口说道“……另外再讲讲最重要的理由吧。
就像刚才说过的，我来案发现场后发现了一些事。
凶手应该在扔内脏的时候进行了拍摄……我认为其中有着让凶手认为必须那么做的理由……如果我能先于警察遇到凶手，或许就能防范照这样下去所会发生的某种可怕结果了。”
“某种可怕结果？”
阿朔低声问道。
曦抬头看向阿朔，浅浅一笑。
“……照这样下去，可能还会比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死更多更多的人。”
曦没有接着道出她那不祥预言的根据。
但阿朔心里很明白。
只要她说出似是的话，一定会应验。
仿佛她所说的就是命运，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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