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以来,骆祈川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漆黑的夜晚,被同一个梦惊醒。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试图再次入睡。
闭上眼,脑子里又重复着刚才梦中满地是血和头颅的画面。
骆祈川睁着眼盯了一会房梁,合上中衣,想着找本书打发时间。
在书架旁站了很久,从四书五经挑到名人名篇,最后一本《品花图册》从万千书海中冲出重围,有幸得到他的青睐。
有意思,书上的图画赏心悦目,文字表达的恰到好处,越看越带劲,越看越欢喜,不好的情绪也随着烟消云散。
别人看书为了缓解失眠,这本书的功效是让人越发精神。
才翻了前几页,身体不自觉有变化,他熟练的将手指修长的右手塞进去,又想起太医的嘱托。
认命似的抿紧嘴唇,扫兴!
不知道为何,这时候突然想起赵时安那倒霉的模样,要不是他,自己又怎会落得这般难堪。
... ...
赵时安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昨夜受了风寒,加之胸口闷闷的疼,咳嗽之余感觉全身发热又不冒汗。
应该是发烧了。
“桃...”
昏昏沉沉中,赵时安下意识开口,刚喊出一个字,突然清醒似的,后面的话挪到嘴边,又吞咽回去。
他本是想叫桃儿。
桃儿是青宫的侍女,胆小心细,做事严谨,平时专门伺候赵时安的衣食住行,这会应该在发配边疆的路上。
赵时安自责:“是我连累了她。”
几日前,在他十五岁的生辰宴上,父皇宴请百官为他庆生,正值把酒言欢之际,骆祈川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大开杀戒。
台下几位平时毫无破绽的官员纷纷倒戈,骆祈川像是噬血的疯魔,伸出他锋利的魔爪,对准他的猎物。
一时之间,血洗整个皇宫,赵氏家族一个不留。
赵时安被身边的宫人捂着眼睛护在身后,耳边的厮杀声,哭喊声,无法掩藏,一声声宛如尖锐的利刃,刺痛着他的耳膜。
大开杀戒的骆祈川逼得他们没了出路,他本可以轻易将父皇,母后和他都斩尽杀绝。
可偏偏留了一命,将它们关进地牢,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或许那人认为,比起当场交代,无能为力的看着他屠杀自己的族人更让人心痛吧。
让赵时安更绝望的是,不是自己被杀,不是和父皇母后一起关进地牢,接受酷刑。
而是让他依然住在青宫,吃喝用度照旧,又遣散了他身边值得信赖的宫女侍卫,让他身边空无一人。
明知道他已经是只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个无耻之徒还像昨日这般对他进行侮辱。
赵时安想不明白,为什么骆祈川这般恨他,他分明从来没有见过他,谈何与他有这不共戴天的仇恨?
因为九五之尊的权力和北朔的江山吗?
若如此,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断了赵氏的血脉,才无后患。
还是,那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兄长赵时祺宿在边疆,听到城内噩耗连夜赶来救驾,不料在路上遭受伏击,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运回来的尸体。
若说这不是骆祈川处心积虑的筹谋,谁又信呢?
外界传言,因为他爬上骆祈川的床,才得以恢复‘自由’。
面对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
脑子糊涂的时候赵时安甚至在想,要是真如他们说的那样,上个床就能解救自己,倒也不是坏事。
那他便多上几次,这样父皇和母后就不用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遭受折磨。
这样兄长的尸身就有人收殓,死后也能入土为安。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比平常想的多,想到兄长时,几个时辰前,宣政殿的事又历历在目。
本是想解决事的,看到骆祈川时又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结果还闹出了事。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人,说什么太子,说什么北朔未来的皇帝,连自己最亲的人都护不住,谈何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从小到大,第一次生出瞧不上自己的念头。
天已破晓,赵时安拖着沉重的身子起床,之前进的食昨天吐了个干净,现在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漫遍全身。
白皙脖颈下的喉结滚动,喉间泛上一阵干痛,他想寻些水润润喉。
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还是合着昨日那身脏衣服入睡的。
他用手撑着身子坐起,缓了一会才下床,从里间找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又跑到浴间梳洗干净,才出内室。
桌上摆着茶壶,他拿起杯子倒水,刚提起茶壶,又将其搁在桌上。
上手的重量告诉他,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他忘了,以往都是桃儿将热水打好放着,等他起床后,将水递到他手上。
从没想过,堂堂北朔的太子,这辈子还有连水都喝不上的时候。
没待他继续感慨,‘呀吱’---门被人从外自内推开。
熟悉的声音想起:“赵时安,主子叫你去宣政殿议事。”
宣政殿前厅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后殿以前是皇帝赵峥的起居室,现在住的是骆祈川。
赵时安自嘲的笑了:“议事?我一个前朝没用的太子,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参议。”
云骁面色不改:“我只奉命行事。”
... ...
骆祈川坐在金銮殿上,听着下面的文武百官叽叽喳喳麻雀似的吵个不停,脑袋都要炸裂。
忍无可忍之下,他使着劲往桌上一拍,‘嘭’的一声,桌上的文书被震的掉落一地。
闻着声响,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骆祈川提高嗓音,冷笑:“实在不行,要不你们组团打一架,谁打赢了听谁的,如何?”
底下的官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整个大殿死一般的沉寂。
赵时安跟着云骁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不失礼仪的上前行礼,正要抬手,感觉到身侧多了些阻力,他侧头一看,一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挡了他要做的事。
未等赵时安反应,礼部尚书耿书伯拽着赵时安的衣袖,机会来临似的,上前一步:
“臣以为,太子聪慧过人,善良仁义,国君之位应由他接任,既合乎礼法,又不违背制度准则。”
言外之意,你骆祈川算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不配做皇帝,赶紧滚下来。
耿书伯年纪不大,身体却一直不好,五十岁的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像是个七旬老翁。
他一直拥护赵峥,如今赵峥被叛贼迫害,只要他太子还在,皇位就不应该旁落他人。
今日这些官员能齐聚一堂,也是耿书伯在背后煽动力量,做工作。
加之骆祈川夺取皇位以来,也不关心国事,传上来的奏折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在他们眼里,骆祈川每天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一点上进心没有,这样的人,只是败坏江山的千古罪人。
稍微有些爱国之心的官员看在眼里,心中愤愤不平。
或许,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不在乎江山跟谁姓,但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就应该担负起那个位置上应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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