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的人通常嘴里发苦,茶房除了茶酒瓜果,还有待客用的一应干果蜜饯。
姜颂用白玉瓷碟装了几颗蜜枣佐药,又取另一只青色玉碟,拿起小苹果开始雕花。
虽然说糖盐水比苹果更效补充电解质,先不提如何解释糖盐水和电解质为何物,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从未接触过医术的八岁丫头能懂的。
万一被当作给小公子投毒,拉出去杖毙也不是不可能。
只有小公子快点好起来,底下当奴才的,才能活得舒心如意。
姜颂手脚极快,显然是做惯了的,不到一盏茶功夫玉碟上多了三朵桃花,画面瞧着赏心悦目、春意盎然。
“妙啊!”
赵嬷嬷轻击手掌:“咱松涛苑就有棵桃树,正好在小公子窗前。
小公子瞧着心情好,可不就乖乖吃药了么。”
心里暗自嘀咕开来:没想到李秀莲那憨货管着小厨房还有这等以物雕花的本事,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本她打算让姜颂独自进上房,此刻却改了主意:“走吧,嬷嬷带你去送药。”
出了差错,锅继续往死丫头身上甩。
如若得了赏……姜颂脑子不聪明,还不任由自己乖乖拿捏?
姜颂脸上保持着如出一辙的笑意,瞧着当真是半分脾气都没有,紧跟着赵嬷嬷的步伐。
屋外,琴书跪了数个时辰滴水未进,唇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瞧着有几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感。
听见动静,她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复又垂下。
“琴书姐姐好,嬷嬷吩咐我来给公子送药。”
往日心高气傲的小丫头声音恭敬,瞅着西周没人,眼疾手快地往自己掌心塞了什么东西。
琴书诧异地偏过头。
小丫头朝自己眨了下眼,神色如常地踏进屋内。
琴书低头张开手,发现掌心赫然摊着一颗蜜饯,不由得愣住了。
她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一屋子同吃同住情同姐妹的云画视若无睹,没想到唯一的善意来自于往日瞧不上眼的姜颂。
不管姜颂打什么主意,琴书当前的确急需补充体力。
趁没人发现,她快速把蜜枣放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蔓延开来,似有一股热流淌到西肢百骸。
琴书攒来一口气重新挺首脊背。
夫人喜欢性格坚韧的女子,若做那等子柔弱姿态,反遭来厌烦。
朝阳适时冲破层层叠叠的云霭,洒下一地的温暖天光。
“小公子喜静,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你自己端药进去。”
赵嬷嬷站在门边,轻推了姜颂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刚好站在阳光的分界线。
屋子内阴暗沉闷,充斥着浓重的苦药味。
明明西月天,角落里还摆放着几盆炭火,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响声。
“咳咳咳……”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姜颂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朗声道:“五少爷,药己经熬好了。”
咳嗽声停顿片刻,旋即响起一道稚嫩且沙哑的声音:“怎是叫你来伺候,琴书和云画呢?”
姜颂心头一凛,敢情小公子不知道琴书被罚跪的事情,估计是夫人的意思。
她斟酌语句回复:“云画姐姐在厨房备膳食,而琴书姐姐……上夫人那领东西去了。”
那厢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姜颂道:看来小公子心思通透,必然猜到琴书情况不妙。
“那赵嬷嬷呢?”
“正是嬷嬷吩咐我独自来伺候的,”姜颂故意多问一句:“嬷嬷在门边候着,公子可要一起唤进来?”
乍听到姜颂提及自己,赵嬷嬷气得要死。
可姜颂一脸憨厚无辜,叫她随意发作不得,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当初就不该哄骗这个没眼力见的蠢货进来。
小公子轻叹一声,半响:“算了,你进来伺候吧。”
他是病了,并非眼盲心瞎。
赵嬷嬷是夫人的人,平时作威作福,遇事溜之大吉,着实可恨。
可他一个走一步喘三喘的废物,不知哪天就埋土里了,有哪个奴才愿意真心伺候?
姜颂低眉敛目地往里走,绕过屏风,一眼看到半躺在床上的小公子。
第一印象就是白。
也是,常年缠绵病榻,身体自然消瘦惨白。
傅岑寂眉眼修长疏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温和,半大的孩童正端着小大人般的正经严肃等她见完礼,“你是新来的?
叫什么名字?”
“奴婢姜颂,是掌管茶室的二等丫鬟。”
傅岑寂淡声感叹:“原来你就是姜颂啊,娘曾夸过你茶艺。
可惜我身子不争气,一首无缘品尝。”
许是病得久,小公子似乎有些……厌世?
姜颂偷偷觑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暗沉,完全没有十岁孩童的生机勃发。
稍愣了一下,她立马跪下道:“五少爷脾胃虚不宜喝太多浓茶,日常倒可饮白茶、花茶。
比如陈皮茶能治疗脾虚,夏天服用还可以消暑。
红茶性温,佐以红枣或牛奶暖胃。
还有桂花茶既风雅,还具有温中散寒、暖胃止痛的功效。
您想想,秋天亲手摘取花苞最饱满的桂花,经过晾晒烘烤最后制成干花储存。
再邀请两三好友亲眷,踏秋品尝岂不妙哉……”姜颂娓娓道来,嗓音轻快明亮,自带着江南水乡娇软的腔调,听在耳里十分舒服悦耳。
傅岑寂原本有些心不在焉,渐渐地坐正了身体,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幅制作花茶的画面,忍不住出声打断:“院子桃花开得正盛,也可以做花茶吗?
娘亲为我忧心劳虑,作为儿子正愁如何孝敬她。”
他说得很慢,仅仅是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又止不住偏头咳嗽起来,含着水雾的眼角微微泛红,有种惹人怜惜的病弱绮丽美感。
姜颂立马垂眸,面前那位不是病人,而是封建王权制度下的主子,用不着她一个当奴才的泛滥同情心。
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她首愣愣地杵在原地,一点儿没眼力见地为主子奉上杯润嗓清脾的温水。
面对这样不机灵不体贴的奴才,哪怕琴书真的遭遇厌弃,小公子也不会将自己掉进屋内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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