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和

温母沉思片刻道：西苑水井原是不开放的，但那日下人回禀说前院水井水流不稳，打出来的水皆是黄沙，才临时开了西苑。

张道长垂眸不语，初冬寒风凛冽，吹起他的道袍簌簌作响，像是含冤者不甘的呼唤。

“此事交予我吧，温大人温夫人，您二位前厅还有贵客要招待，记得将养魂玉给温小姐带上，我前往西苑一探究竟，您二位给我安排个能说话的人就行。”

温母将管家马强喊来跟着张道长，今夜前院确实离不得人，太子应该快到了，含糊不得，交代管家万事听安排后，温父温母携手离开。

张道长在没马管家带领下来到西苑，据马管家说，失足落井的女娘名唤春和，通属县李家村人，相公李某据说好赌，赢了还好，输了就拿春和发气，春和经常带着青青紫紫的伤口出现，二人还育有一子，不到一岁。

推开门跨入院子的一瞬间，温度仿佛低了好几度，马管家哆嗦着嘴唇说：“道…道长…，水井就在中间，我要进去吗？”

张道长看着院子盘旋的怨气，一阵狂风吹过，惊扰了院墙上的乌鸦，乌鸦嘶哑着嗓子飞离后院，张道长看马管家瑟瑟发抖的模样说道：你便在门口等我吧。

马管家暗自松一口气，看着张道长走进关上门，便在门口安静等候。

“春和 ，老道原是不打算插手因果的，但是，今日既能遇见你，便是你的造化。

鬼魂一旦沾染人命，便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既现在还在这里，想必也是有所考量的吧？”

张道长话音刚落，只见井口处冒出一层迷雾，含着湿湿的水汽，迷雾散去，春和坐在井口，不再是眼球突出的骇人模样。

春和面色苍白，眼里含着血泪，抓着袖子凄哀的看着张道长。

“有何冤屈，说吧。”

春和低下头缓缓回忆着。

春和原是前通属县县令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夫人和她说好，在春和及笄后，便为春和找一好儿郎风光出嫁，只是不知春和己和府中马夫王二私定终身。

然而好景不长，春和及笄那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登闻鼓日日被敲响，一人口富裕，百姓竭膏油。

尚书左丞指认县令贪污灾款，今上大怒，下令锦衣卫查抄县令府邸。

春和也在那时被赶出府，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李家村。

可她却得知，王二早己娶了他人，她的父母也嫌弃她丢人，将她赶了出来。

走投无路的春和遇到了李大山，李大山用花言巧语骗她嫁给自己。

婚后，李大山本性暴露，不仅好赌成性，还时常殴打春和。

李大山嗜赌，他认识温府上一府兵，知道温府招工时，就把春和塞了进来。

春和每月不过二钱月银，还不够李大山下两次赌注。

今年天刚入秋时，李大山有一日输得精光，便拿自己小拇指换做二十两做赌，输掉以后他祈求赌场给他三天时间，三日内，必将还钱。

春和回到家徒西壁的土屋，虽说李大山好赌成性，但是为了孩子李枫，春和也是一忍再忍，这日，李大山回来时一反寻常的给春和带了明堂行的桂花糕，虽就小小两块，春和还是心里感动，以为他改邪归正了，谁知李大山开口就将春和当场吓到。

“春和，我赌输了二十两，赌坊说，三日内不还钱，就砍掉我一根指头。”

春和怒从心起，扔掉桂花糕，指着李大山怒道：“二十两，你把我，母亲，枫儿卖给人牙子怕是都不值这二十两！

李大山你糊涂啊，我真是悔不当初，为了你断送了自己还连累了枫儿。”

李大山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伸出双手掐住春和肩膀，对着春和大吼到：“你能救我，你若不救我，我就把儿子卖进宫做太监！”

春和闻言怔住不动，她不懂，枫儿也是他的孩子，为什么成了威胁她的把柄。

“我怎么救你，我一个月就两钱月银，当初嫁给你的私房钱，也都被你骗去赌输了。”

“春和，你听我说……”春和没想到李大山为了赌博，竟然让她想办法死在温府，然后他带枫儿去要赔偿。

春和心如死灰，眼神发愣，她开始看不清李大山的脸，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感受到李大山如铁的双手狠狠掐着她，仿佛要扣进她的血肉里，让她逃不掉，跑不出。

“哇啊哇啊”，一声啼哭让她突然清醒，李大山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看见他那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的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保证明日你就见不到枫儿。

春和兀然冷笑出声，抬手给了李大山一耳光，李大山不动，面容阴冷的盯着春和。

“我保证，这次以后一定戒赌，我会带着孩子和母亲重新换个地方生活，等枫儿长大我便送他入私塾，在好好做工给枫儿成亲。”

“你发誓。”

春和看着李大山，憔悴的面容两行清泪落下。

“我发誓，如若不好好带大枫儿，我李大山此生不得好死！”

笠日，春和到温府后，得知今日浣衣在西苑内，她浑浑噩噩抬着衣服过去，遇见马管家时都在发愣，马管家问她是否身子不利索，如若难受便可休假一天。

春和内心羞愧难当，虽然自己只是一小小浣衣女娘，内院都不曾入过，但是温府内外皆对她关心有加，从不曾打骂，也不曾克扣任何，现在自己竟然要以这卑劣手段玷污此处，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偿还恩情了。

春和来到水井边，看着井水倒映出碧蓝的天空，白云悠然飘过，微风吹来，春和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决绝的跳入井中。

张道长看着春和面带哀戚的阐述完她这简短悲哀的一生，按住心中悲凉问道：“既然你是自愿为了李枫了却此生，为何一首困在此处不愿投胎？”

春和闻言面色突变，周边萦绕的灰色怨气顷刻间将春和包裹在内，转瞬间己成漆黑的模样。

春和也变得双目血红，苍白的皮肤上蔓延出一条条青紫的弧线，竟是有了厉鬼的气息。

张道长见状手起决掐，一道金光飞入春和体内。

“你若化身厉鬼，便是万劫不复，为了李大山搭上今生便罢了，若来世都无你可甘心？”

春和闻言慢慢平静，她感觉到有一种清雅之气在体内流窜，似在安抚她对这世间不公的怨念。

“我跳井后，舍不得枫儿，想着多看几眼就去投胎。

那日，李大山抱着枫儿前来领取我的尸体，我便跟着他们回了家……”李大山拿着春和的五十两赔偿金开心的回到了家，他算了一下，加上安葬费，总共有整整70两，至于春和的尸体，他在当天夜里找了一块破草席裹着丢入了乱葬岗。

回程的路上他还在城西馄饨摊吃了碗馄饨，再去吴麻子的酒坊打了一斤黄酒，一路上哼着歌晃晃悠悠往赌坊赶，更夫许老头还笑问他面色红润，可是家中有喜事？

李大山笑而不答，大摇大摆的走入乐财赌坊。

他看不见的地方，春和愁眉苦脸的跟着他。

店小二看见李大山进来后问到：“大山哥今日是来还钱还是砍手的呢？”

李大山笑骂，“格老子的，砍什么手，老子自然是来赢钱的！”

小二看见他红光满面的，心下了然，今早听闻李大山从温府笑嘻嘻的出来，看来此事不假。

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一眼后，谄媚的说到：“那是，大山哥可是咱们乐财堂数一数二的贵客呢！

前几日上林县传来一种新玩法，现己在京中盛行，您随我来……”春和看着他拿着七十两一夜输得精光，愤怒的对着他脖子掐上去，但是春和碰不到他，李大山也只是感觉身边一凉，不在乎的继续盯着牌桌，大！

大！

大！

兴奋的喊叫着。

最后李大山欠了赌坊50两再次被丢出来，小二也一改那谄媚的嘴脸，厉声到：“还是给你三日，若是此次没钱，便是整整一只右手了！”

李大山失魂落魄的回家，他感觉周遭阴沉沉的，想着春和至死没有闭上的双眼，不由得一阵后怕，随后又想，呵，活着的时候都被我拿捏，死了我也不怕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李大山睡了一觉醒来，天刚寅时，他蹑手蹑脚来到母亲房内，李大山母亲住的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破布虚虚挡住寒风。

他闪身走到床边 ，看着睡得很沉的李枫沉默了片刻，便悄悄抱起离开了家。

李大山抱着李枫来到京城南边一座辉煌盛大的府邸，轻轻敲响了偏院的门。

春和知道，这是当朝今上身边大太监严大人的府邸，这严大人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通天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

那便是喜爱男童，尤其是年龄越小的越喜欢…春和在一旁拼命阻拦，可是他拦不住李大山，李大山拿着100两兴高采烈的走了，春和进不去严府，许是今上身边人，杀戮深重，煞气太重。

……“所以你心生怨念，不肯投胎。”

“是，我想杀了李大山，但是他阳气重，我碰不到他。”

张道长微微皱眉，掐指一算，叹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李大山罪孽深重 ，身带黑气，命不久矣，自然有人记载他的恶行。

至于你儿，若有机会进宫，我便讨要来在我身边抚养吧。”

春和闻言对着道长下跪磕头，张道长受了，这代表他愿意插入这个因果。

“至于你，投胎去吧，三世后李枫与你自有一场母子缘分。”

春和面带释然微笑，逐渐变成了少女时温和的模样，她笑到：麻烦您替我给小小姐说声抱歉。

张道长看着春和消散，转身离开，明日找个借口入宫，此间事了，该回青峦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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