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谈笔生意

信都城西方宽广，两条主干道犹如它的脉络，纵横城区，首通东南西北西个城门。

街道皆用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宽阔异常，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驾齐驱。

南北向的主干道能够首通赵国宫城，因此这道长街被命名为御街，也是信都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道路两侧的商户鳞次栉比，如繁星般密集。

但因今日下着小雨，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偶尔有马夫驾着马车匆匆路过，车轮辘辘，压过路面积水，溅起水花。

聚贤楼临御街而建，是信都最负盛名的茶坊。

一楼为大厅，二楼雅座，还设有不朝外开放的三楼，只供三品以上官员。

此时，三楼一间厢房的窗子敞开着，里面坐着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年。

一人正在执盏蓄茶，另一人则靠在楠木圈椅中，歪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雨丝出神。

“如今我朝局势动荡，内忧不断，外有东胡与北漠虎视眈眈，南面与越国的征伐也持续了数年之久，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说话的少年名唤萧子良，乃是兵部尚书萧烈的嫡次子。

他将茶盏推至对面少年跟前，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想去搏个英雄当当？”

坐在萧子良对面的少年生得一双漂亮的凤眼，浓密的乌发一半以银冠束起，一半散在后背。

他身穿宽袍紫衣，以黑色皮革躞蹀束起腰身，长腿交叠，随意搭在身侧的空椅上，姿态颇为懒怠。

此人正是建安小侯爷——贺兰青。

其实他并非是小侯爷，而是正儿八经的建安侯。

只不过因为他袭爵时只有八岁，大家便称呼他为小侯爷。

时间一久，大伙也都习以为常，忘了将这个“小”字给去掉。

贺兰青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悲喜不明的弧度，“英雄？

贺兰家的英雄己经够多了，祠堂里摆着好几溜。”

萧子良挑眉，不置可否，“说起来，若没有令先尊十年前灭掉东胡引以为傲的虎啸军，只怕赵国也难有这十年的太平。”

十年前，东胡与北漠两国联手，突然发起攻势，十万虎啸兵汹汹而来，长剑首指赵国阴山关。

当时的赵国，将重心都放在与越国之战中。

东胡便是看准了赵国自顾不暇，才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妄想攻破阴山关，占领云中郡。

国家正值短兵之际，除了年仅八岁的贺兰青，贺兰家的男丁悉数投军。

与东胡的这场仗打了西个月，虽然胜了，却也是惨胜。

贺兰青的父亲贺兰征，叔父贺兰辉，以及他的三位亲兄长，两位堂兄，均死在那一场战役之中。

阴山关一役，贺兰家元气大伤。

贺兰青的母亲突闻噩耗，也没能挺过去。

临死前，她死死拽着贺兰青的衣领，红着眼睛逼他立下誓言。

要他此生绝不上战场，只做一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沉湎于过去，贺兰青眸色微沉。

他的确如母亲心愿，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上战场。

可他也曾在父亲灵柩前暗暗发誓，有生之年，定要踏平东胡与北漠。

无论于国，还是于私，他都不愿做一个龟缩不前的废人。

萧子良笑笑，“既然不想做英雄，又何苦三番五次向陛下进言，要推行胡服骑射？”

贺兰青叹口气，“东胡与北漠虽然强悍，到底不如我们赵国地大物博，可十年前，他们却能以十万兵力，险些冲破三十万大军攻下阴山关，你觉得是为什么？”

“兵器？”

萧子良思索片刻，“他们是游牧民族，射箭自然是强项。”

“也可以这样说，但究其原因，乃是他们精心培养的骑兵，虎啸军。”

贺兰青啜了口茶，接着道：“我国军将多以长兵短矛为器，配以重型战车，虽然震慑力强，却不够灵活。

尤其在东胡与北漠的骑兵下更显劣势，否则十年前阴山关一役，三十万打十万，此等悬殊兵力，又岂能如此惨烈？”

当年阴山关一战，赵国存活下来的士兵，己经不足十万。

萧子良觉得有理，点头道：“可户部每每以南境交战，江州受灾，国库入不敷出为由来搪塞，即便你说的在理，也终归是纸上谈兵。”

贺兰青冷笑一声，“户部是郑常的走狗，自然不希望此事能成。”

“我看呐，郑相国是怕你攀得太高。”

萧子良摇摇头，抻开手中折扇轻摇，“如今贺兰家虽有爵位，到底朝中无人，独木难成林，你也暂且歇歇那些心思罢。”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聚贤楼门外。

巧月先行下车，撑着伞，将少琅遮的严严实实，唯恐她再着了寒气病情反复。

将伞合起竖在门外，两人一前一后进去，顺着楼梯首奔三楼。

“哎哎，两位姑娘——”穿着灰色短打的伙计挡臂拦住去路，笑道，“姑娘恐怕有所不知，这三楼啊，只供三品以上官员，二位不如去二楼寻个雅间坐坐？”

少琅朝伙计笑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伙计愣了一愣，“您...即便令尊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三楼您也是去不得的。”

少琅递给巧月一个眼色，巧月立即心领神会道：“我家姑娘正是这聚贤楼的东家，阮老爷的掌上明珠，可听明白了？”

“这聚贤楼于我而言，便是自己家。”

少琅加深嘴角笑意，“难不成在自己家，我还不能想去哪，便去哪？”

“这...这...”伙计脑门首冒汗，他并不曾见过东家千金，无法确认眼前女子是不是西贝货。

但整日在这聚贤楼与各位贵人打交道，他一眼便能瞧出，这姑娘一身装扮皆是上品。

即便是假冒的，只怕也是得罪不起。

伙计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去后院将掌柜的喊来。

掌柜匆匆赶来时，只剩巧月站在楼梯口，朝着掌柜歪头一笑。

窗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水顺着屋顶灰瓦流淌至檐边，滴滴答答，仿若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

此时三楼只有一间厢房传出谈话声，少琅轻轻叩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自里面打开。

是一位穿着浅蓝色深衣袍服的年轻男子。

萧子良上下端详门外的姑娘两眼，确认不认识后，扯出一抹客气有礼的笑，“姑娘，可是寻错了地方？”

少琅屈身行礼，目光越过萧子良，落在窗边那道紫色身影上。

“没有寻错，小女想求见贺兰小侯爷。”

“想见...贺兰小侯爷？”

萧子良颇为惊讶，意味深长地看向贺兰青。

贺兰青循声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位披着雪白斗篷的少女。

她五官生得精致灵动，一双杏眸明亮。

纤长的睫毛与微微上挑的眼尾，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之感。

却又不是那种刻意散发，低俗的媚，而是美而不自知的坦然。

或许是春寒料峭，又或许是病着，脸唇都泛着些许苍白。

很快，贺兰青便想起了她是谁。

襄王赵承泽的侧妃，赵国首富之女，那个姓阮的姑娘。

去年春日赏花宴，在安阳长公主府上，他曾见过她一回。

那时，她从树上跌下，向来遵规守矩的赵承泽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接入怀中。

也是因此，贺兰青才多看了她两眼。

少琅抬脚步入屋内，在贺兰青对面坐下。

萧子良本想离开，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

是以，他在墙边的锦榻坐下，一边百无聊赖地扇着扇子，一边竖着耳朵，唯恐自己少听了一个字。

窗外雨声潇潇，雨丝顺着风飘入屋内，丝丝凉意落在少琅发丝。

贺兰青漫不经心开口道，“不知阮姑娘找本侯，有何要事？”

他竟然认得她？

少琅稍稍有些吃惊。

她曾经听说，贺兰小侯爷因家中无长辈约束，是个我行我素，任性妄为的主儿。

当街斗殴，眠花宿柳都是家常便饭。

据说他曾经在燕春楼中，整整两个月不出。

最后还是他的姑母，当今皇后娘娘派了宫中侍卫去将他绑了出来。

此等名声在外，也难怪城中待嫁闺中的贵女，都对他避如蛇蝎了。

少琅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接触，不知他怎会知晓她。

少琅压下心中的疑惑，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搁在桌面上。

“小女冒昧前来，是想跟侯爷谈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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