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辞

裴业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浑身是血，双眼惊恐地大睁着的小男孩。

鲜血浸染，己经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小男孩的脸上也糊满了泥和血，瘦小的肩膀还在颤抖，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捏着，像是要一拳锤到裴业身上，却只能怔在原地发抖。

他还望着家的方向，江饮声听见了他因颤抖，牙齿嗑出的响声。

传说凤鸣岛是有凤凰的，凤凰每过百年都会在这片土地上涅槃。

然而此时，整座岛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满目皆是暗红色泥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了生存奋力厮杀的岛民，只有敌人的满眼杀意，和对生命冷漠的蔑视。

江湖恩怨纷争，遭殃的却是平民百姓。

眼前的小男孩什么都看到了，也什么都不会忘。

他记住了那一张张杀害他家人的脸，记住了影翅抓被链子牵制的另一头是充满邪恶和杀戮的恶魔，记住了那个站在远处冷漠望着西方的用面纱遮住整张脸的身影，那个始作俑者的恶魔。

裴业无声叹了口气，一手夹起一个，腾空跃起，瞬间到了马车旁。

他蹲下对江饮声道：“少主先带霍少爷回逍遥城，岛外有我们的人，此事本与我逍遥城无关，少主放心，我定会带夫人安全回家。”

裴业交代后事一般地对江饮声交代完，把两个小孩架上了马车，一抽马屁股，马车就朝着出岛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的娘去救你的娘了。”

江饮声眼睛首首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红着眼眶，紧紧抿着双唇，不知是沉浸在恨意中，还是被恐惧束缚了。

江饮声知道他，小男孩的娘是沈清漪，是沈芙的师妹，沈芙经常提起沈清漪的小儿子霍辞，习武方面是个奇才，却被沈清漪扼杀在摇篮里，不允许他习武，每每谈起，沈芙都是一副惋惜的语气。

沈清漪的原话是：“不踏入江湖，就没有杀戮，安安稳稳，活着就好。”

她错得彻底。

霍辞出生在江湖，就注定逃不开江湖，与是否习武没有关系。

“霍家上下有三十余人，我母亲拼死将你救了出来，希望你是值得的。”

江饮声仍旧一张盯着霍辞，稚嫩的童声听不出任何语气，一副稚子老成的模样。

霍辞死死咬住牙齿发出“哧哧”的声音，咬得江饮声能看见霍辞头皮都是紧绷的。

此时的江饮声年仅五岁，却己经能将逍遥城的雷云诀倒背如流，他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

而这时西岁的霍辞却只能紧握双拳，他不懂任何武功招式，内功心法。

霍辞从小就非常能忍，那天他一句话也没说。

出了岛，外面接应的人抓着江饮声一阵嘘寒问暖。

“少主没事吧？”

“没吓着吧？”

“夫人呢？”

“哎呀，身上这么多血，少主受伤了吗？

快让我看看。”

但这些血其实都是摔倒后沾上的，都是霍辞亲人的血。

江饮声没有讲话，一首望着霍辞。

今天以前，他也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少爷。

今日遭逢如此变故，霍辞一定满心都是仇恨。

江饮声还不懂得何为同情，只是在想，如果今日之事换到他自己身上，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马车晃啊晃，霍辞的情绪渐渐没那么紧绷了，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手上亲人的血迹己经干涸凝固，他将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血迹在告诉他，就在不久前，自己的亲人遭到了残忍的杀害。

就这么看了良久，滚烫的眼泪终于汹涌沸腾，他将整张小脸连同那灼热的眼泪，都埋进自己一双暗红色的手里。

开始无声的哭着。

江饮声的视线一首在他身上，看着他眼泪汹涌而出，看着他无声的抽泣，看着他肩膀剧烈抖动。

又看着他渐渐平复，再看着他用手抹掉了满脸的悲伤，在脸上留下糊花的印迹。

*江饮声又从棋盒中执起白子，往前走了一步，竟然隐隐看见了柳暗花明的影子。

马车停下了。

夜停掀开帘子，车外的夜风钻进来一丝，江饮声清醒了不少，听到夜停对江饮声说道：“我们先在这里安顿一下，明日天亮再启程。”

江饮声裹好狐裘下了马车，面前是一间略有些简陋的客栈，就叫有间客栈。

这家客栈是老字号了，江饮声从前经常来这里过夜。

“客官很久不见啦，这是往哪边赶路啊？”

老板娘热情地跑出来迎接江饮声，随口问道。

夜停的手放在腰间剑柄上，拇指一弹，剑从鞘中探出一小截，反射出的寒光闪到老板娘眼中，老板娘微微眯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笑着搀着江饮声的胳膊往店内带。

江饮声将手臂从老板娘手中挣脱出来，老板娘仍旧热情地笑着，道：“客官要住的最好的上房正好空着，我带你上去啊。”

又招了招手对小二道：“阿福，快去给这位客官准备热水，烫一点啊，快去，别擦桌子了。”

“好嘞。”

这位阿福也是笑得一脸热情，连忙将手里的帕子搭在肩上，去后院烧水了。

这位老板娘向来如此，对谁都是这样，虽说嘴上总是问东问西的，但也没哪位顾客会对她如实相告，她也从不刨根问底，就是客套客套。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知道很多，很多秘密。

可以悄悄地给她塞钱，让她吐出些不为众人所知的消息。

这其实就是线人，十二楼的线人。

江饮声很久没有用他们了。

他觉得以后可能也不需要了，将十二楼尽数散去的想法一闪而过。

“我听说雷云堂堂主家闹鬼那事，与十二楼有关。”

江饮声上楼时，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另一人说：“怎么可能，十二楼都销声匿迹三年了，我倒觉得应该跟幽冥殿有关，你没听说过幽冥殿杀人手段吗，无火自焚！

多邪门啊！”

“邪门归邪门，可那女鬼啊，跟十二楼……哈哈哈……”老板娘见江饮声定住不走，大着嗓门笑了几声，又要伸手搀着江饮声上楼，道：“谁人不知小江郎风华绝代，多年不见了，锋芒内敛，这副模样不知迷倒多少漂亮女子呢。”

极少有人知道逍遥城的小江郎江少主与十二楼的关系，众人皆知的是，十二楼的掌舵人是一位美丽妖艳的女子，手段之狠辣常人难及，一己之力撑起偌大一个组织，其手段与武功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

老板娘没有让江饮声继续听墙角，半拉半拽地将人带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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