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身型晃了晃，缓缓垂眸，右肩甲上又新增了一枪。
呵，连上这次，是第三次了。
这个男人连着三次，打在她同一个部位上。
顷刻间，鲜血从肩甲处奔涌而出，玄色的布料掩盖了那些奔涌而出的殷红，唯有浓郁的血腥味在屋内蔓延着。
“少华，少华救我……”如芳腹部中了枪，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着，奈何陆怀砚此刻的眸子，只有江瑟的影子。
对于如芳的哀嚎充耳不闻。
江瑟身型晃了晃，堪堪站稳，嘴角就缓缓溢出浓稠血迹。
写满了绝望的眸子，倒映着的是陆怀砚很烈带点慌乱的神情。
眼眶氤氲着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陆怀砚的容颜渐渐在她眼中模糊起来。
江瑟嘴角嗪笑：“你还是开枪了。”
“我……”陆怀砚心骤然一窒，说不出什么滋味，握着枪的手在兀自颤抖着。
眼泪溢出眼眶，划过她苍白的脸庞，留下两道泪痕。
江瑟看着陆怀砚，一字一字道：“真好，我终于不欠白家了，陆怀砚，从此你我……互不相欠，恩断、义绝！”
随着声落，江瑟也随即倒下。
陆怀砚惊恐地看着江瑟倒在自己面前，脑子里全是她决然的八个字“互不相欠，恩断、义绝！”
心狠狠地颤栗着，仿佛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潭中，不断下坠。
陆怀砚回过神来，发现柳泉已经冲了进来，将江瑟抱在怀里，那脸上紧张的神情让他感到更加不适。
“明月，你醒醒！”
柳泉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动手去扯她胸前的盘扣。
陆怀砚立即上前扼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柳泉愤怒不已，甩开他：“救人！”
陆怀砚被甩开的手晾在空气中，有些发抖，不知动弹，眼睁睁看着柳泉将江瑟的盘扣扯开，露出那伤痕累累的肩甲。
原本就有旧伤的肩甲，在接二连三的创伤下，此时已经变得溃烂不堪，巴掌大的伤口不断地溢出鲜血。
仔细看还能看得见被子弹打断的骨刺。
陆怀砚猛地刺痛一下，就像被虫子狠狠地啃噬了一下，陌生的刺痛感叫人难以忽视，有些后怕地踉跄地后退两步。
柳泉咬牙，直接肩膀上碍事的布料，用布料缠住伤口，立即抱起江瑟准备快速离开。
陆怀砚的大脑一片空白，许久都不能回神。
如芳腹部中了枪，倒在地上哀嚎了许久，奈何所有人都似乎看不见她，无奈地趴到陆怀砚身边，用沾满鲜血的手扯住他的裤腿。
“少华，救我，救我……”陆怀砚这才发现如芳身负重伤，立即将她抱起走出西苑。
外面围满了下人，个个都目光惊悚，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受伤女人被抱着走出白府。
医院。
柳泉抱着江瑟去手术室，所到之处皆是一条血路。
医院里人来人往，许多条通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柳泉大吼道：“快，准备手术，立刻给我准备手术室！”
    陆怀砚也抱着受伤的如芳来到医院，洁白的西服上全是鲜红的血液，分外夺目。
凌乱地跑在走廊上，最终，两个抱着女人的男人，站在通道的十字路口上仓促对视，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愤恨。
迷迷糊糊中，江瑟睁了睁眼睛，仿佛看见陆怀砚愤恨的双眼。
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愤恨，该愤恨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
目光触及他怀里的女人，江瑟的心逐渐冰凉直至凝结成冰。
将那些流淌着的伤痛，彻底的冰封起来。
许尊回来，已是三天后。
当他看见江瑟失去了右臂时，整个人如同一个炸药似的，怒意盎然：“谁干的！？”
江瑟已经接受了现实，连续受了三枪，这条手臂保得住才怪呢！
想必许尊的愤怒，她倒是看得很开，许是因为心里的那份责任感，随着陆怀砚的那一枪彻底崩塌了吧！
她笑着说：“你可算回来了，要是再晚一点，我怕是不单单没了一条手臂这么简单。”
许尊皱眉，在床边坐下，盯着她空荡荡的袖子，心也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痛意：“是他干的？”
6除了陆怀砚，他真的想不到还有谁敢对江瑟下手。
江瑟不打算隐瞒，点了点头。
许尊却眉头蹙紧到仿佛可以夹住一只苍蝇，跟全世界都欠了他许多银子似的。
江瑟不喜欢看许尊皱眉的样子，淡然道：“你别这样，起码我还活着不是，我这条命是白老爷给的，用一条手臂换一条命的价值，很划算。”
许尊不说话，恨自己这次外出运货日子太久，几月不见回来便是如此翻天地覆。
偏偏该死的，他还不能有恨，不能有怨。
许尊垂着头，思索片刻，严肃道：“我带你走吧！”
江瑟怔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绪：“走去哪？”
许尊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无比坚定：“去哪都行，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受伤。”
这番话，暗藏着太多情愫，江瑟岂会听不出来。
眼眸冷清得令人发寒，她淡然道：“我不会走的。”
许尊脸上没有失望，也猜得到她会这么说，只好直言道：“这里很快就要变天了，我外出运货这几个月，很多地方都已经被鬼子攻下，外面到处都是鬼子，不出半月，鬼子就会杀到这来，到时候想走就难了。”
江瑟微微惊诧，但还是坚决摇摇头：“我要替老爷子守孝，我哪也不去，白家，就是我的家。”
白老爷子当晚就去了，与她的手臂一同失去了。
当她挡在病床上醒来，便是仆人前来通知的噩耗。
当时的心拔凉拔凉的，要不是因为刚刚做完手术，要不是因为陆怀砚连夜将做完手术的如芳带走，藏了起来。
她就算只剩一条手臂，也要崩了如芳那个贱人。
如今，不但如芳失踪了，就连陆怀砚也找不到人影。
许尊知道她的性子，重情重义，白老爷给了她新生，而她这条命全然当做报答。
有时候，他真的想不通，江瑟到底爱没爱过陆怀砚？
仅仅只是因为情意才嫁给他的吗？
    许尊眉头依旧紧蹙，江瑟看着着实不悦，怒斥：“你要是再给我摆脸，你就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这个时代对于女人掌管还是很不服气的，偌大的白家管理，她自是少不得一个得力的助手。
许尊替她挡去了不少麻烦。
她把许尊比作自己的左手，把小青比作自己的右手，如今小青如同她的右手一般彻底失去了。
白老爷子去了，那根拴着她的线，彻底断nmzl了。
许尊跟在她身边多年，自是明白，一个自负的女人同时面对这么多问题，苦于在心却无法人前展露示弱，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他站了起来，没有半点生气：“你不喜欢看见我，那我出去便是，不过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下，离开京城吧。”
江瑟闭上眼，态度坚决。
许尊无奈叹息，离开后不久，柳泉就进来了。
给她换了吊瓶后，又帮她截肢的伤口换药。
柳泉见她什么都不说，就连给伤口换药时，也不喊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女人，倔强得令人心疼。
6柳泉故意找个话题，打算分散下她的注意力：“我去问过同事，给如芳做手术的大夫说，她是小腹受了伤，为了取出子弹，子宫没有保住，你可以放心了。”
江瑟还是没有反应，闭着眼睛仿佛没听见似的。
柳泉小心翼翼地掀开最后一层纱布，看到伤口恢复得不太好，皱了皱眉说：“你的伤口愈合得不好。”
江瑟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地应了声：“嗯。”
柳泉叹息，小心翼翼地拆下染血的纱布，继续说：“国内的技术实在有限，加上如今四处兵乱，很多药都稀缺得紧，我建议怒出国去治疗吧。”
江瑟感到一阵刺痛，嘶——了一下。
柳泉一个颤抖，慌忙道：“对不起，弄痛你了？”
“没事，不疼。”
顿了顿，她又道：“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语罢，江瑟又闭上眼睛。
柳泉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现在外面，全部都是关于你的传言。”
江瑟早就听护士说了，外面都在传她为了争夺白家的产业，将奄奄一息的白老爷子给毒死了。
因为被陆怀砚的女人如芳发现她毒死老爷子，竟然还想杀了如芳，结果却被陆怀砚及时赶到，救下如芳。
如今，她已经是满城皆知的谋财害命的恶毒妇女。
说虎毒还不食子，她比老虎还毒，竟然连养她成人的白老爷子也下得去手。
“我知道，你不必告诉我了，柳大夫还是去忙吧！
我没事，不用担心。”
江瑟闭着眼睛，说的话就跟机械似的。
冷得叫人发颤。
柳泉帮她换好药，便离开病房。
江瑟就这么一直冷冷淡淡的，除了日常需要帮忙说几句话，其他时候都是闭目假寝，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瘦小的脸庞平静安宁，完全看不到一丝悲伤。
完全不像其他人那般，因为失去一条手臂而感到痛苦失落。
有时候，柳泉都开始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是真坚强还是装的？
或者是，她真的就这般铁石心肠，就连自己的手臂都不在乎？
   七天后，江瑟出院。
黑色的老爷车停在白家大宅门前。
江瑟在许尊的搀扶中下了车，多日不见的白家大宅，已经挂上了白布。
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植入心扉。
抓住许尊的手不禁地紧了紧。
许尊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节骨分明的手上，明明很难过，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淡然从容。
这个女人过份倔强，从不肯服输，更不会在人前失态。
许尊不动声色，在她紧握的手上加大力度。
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在用力量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许尊牵着她，一步步走进白家，所有下人大气不敢喘。
大厅中放着一副棺椁，盖子半打开着。
周围点满了檀香，以此掩盖棺椁中传来的气味。
江瑟脚似千斤重，一步步朝大厅走去，回想着当年被白老爷领回来的情景。
6当时白老爷牵着她脏兮兮的小手，来到陆怀砚面前，对他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家人。”
那时候的陆怀砚，还是一个小小少年，那时候的他五官就很是精致，眉清目秀的，自幼喜爱穿白色的小服装，早早就将他衬托得意气风发。
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极度嫌弃地拍掉了她的手：“我才不要这么脏兮兮的人做家人，这么脏的人就应该去当乞丐。”
然后，那个少年就被白老爷打了一巴掌，力度之大，原本白皙的脸颊登时五个手指印。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他的那双眼，仿佛淬了毒，狠戾到了极点，对着她说：“我不会把你当成家人的，一辈子都不会！”
白老爷又打了他一巴掌，并且要他给她认错。
可惜，那个小小少年宁愿挨打也不认错，对她的眼神永远只有无尽的厌恶跟鄙夷，久而久之，那目光便转化成了仇恨。
只是她没想到，他这一恨，就恨了足足十三年。
从小她就知道了，白老爷是要把她当成孙媳妇来养的，也知道了自己的这一生，就只能有陆怀砚这个男人。
她绝了一切私心，封了心房，一心一意辅导陆怀砚，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
每一步都按照白老爷的心思去做，只要是为陆怀砚好的，她都义无反顾。
可陆怀砚总是违背她任何的意愿，总是做些跟她对着干的事。
她以为，只要时间久了，只要成亲了，陆怀砚这颗顽石终会被自己捂热捂暖的。
看来，是她异想天开了，有些人，倾其一生也不会暖的。
来到棺椁面前，江瑟松开许尊的手，就这么当众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仿佛能够听见骨头跟石板的碰撞声。
江瑟磕了三个响头，声声到肉的闷响，抬头已是磕出了血印子。
她什么都不说，坚定不移地望着棺椁。
许尊心疼，却不说什么，下人拿来纸钱。
江瑟将纸钱一张张扔进火罐里，直至全部烧完。
每烧一张纸钱，就带着她对白老爷的抱歉，是她辜负了白老爷的期望，是她没有做到最好，才让白老爷遭人毒手。
忏悔同时，也带着恨意。
她江瑟给白老爷承诺，无论如何，定要亲手解决如芳这个贱女人。
江瑟看着火罐燃尽最后一张之前，淡然问：“陆怀砚回来了吗？”
    除非你杀了我众人的沉默，间接告诉江瑟陆怀砚没有回来。
呵，这个逆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也不回来。
心下一片苍凉，同时也暗自庆幸他没有回来。
不然，她真的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违背对老爷子的承诺，开枪杀了陆怀砚。
江瑟抬手，许尊上前搀扶她起身。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人群骚动声。
她转身回头，入目是一席白衣少年，渐渐地，那少年的模样逐渐变成了年长的陆怀砚。
他就这么，站得笔直，在那门口处，分外夺目。
江瑟站着不动，等着陆怀砚一步步走到面前，才挥手让周围的下人都退下。
许尊站着不动，江瑟说：“你也下去吧，我有些话要跟单独谈谈。”
许尊皱了皱眉，不愿意离开，其实是担心陆怀砚对她下手。
“下去！”
江瑟命令道，许尊在不情愿地离开。
3陆怀砚这才将目光放到她的右臂上，瘪下去的袖子应证着里面没有手臂。
想到她失去了一条手臂，心莫名地悸动一下。
回过头来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就连爷爷也不放过，心中那丁点怜悯骤然消失。
江瑟知道他在看自己的手臂，兀自冷笑：“怎么，白少对这个结局不满意？
是觉得我应该就地死掉才对，是吗？”
陆怀砚怔住，不太习惯她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无法接受，眉头皱了皱，说：“不错，死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话还没说完，江瑟便扬起左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是江瑟第一次动手打他。
陆怀砚脸歪到一边，有些不解，这个女人害死了爷爷，为何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
江瑟红了眼，朝他怒吼：“你最好把她藏稳一点，别让我找到，不然我一定会亲手将她碎尸万段！”
陆怀砚还是被她激怒了，猛地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怒道：“江瑟，你要是再敢动她分毫，我绝对不会只让你失去一条手臂这么简单！”
江瑟梗着脖子，目光决绝：“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绝对会亲手解决她！”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杀了我，整个白家的产业都将化为乌有，你要是甘心白家偌大的基业就这么断送在我的手里，你就杀了我吧！”
陆怀砚气愤不已，掐得她满脸通红，江瑟肺部失去空气，整个人快要头晕目眩。
在她就要晕过去的时候，陆怀砚才松开手。
江瑟宛如干枯的残叶，飘零跌落在地。
许尊听到动静，冲进来，气得就要上去跟陆怀砚干起来。
江瑟撑在地面，忍着最后一口气：“住手！”
许尊的拳头高高举起，却因为江瑟的话迟迟不肯落下。
他不甘心，不甘心陆怀砚这么对她，她还于心不忍。
许尊咬牙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种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为他，他一心只想你死，他甚至为了羞辱你，故意取一个妓女，但凡是可以羞辱你的事情，他都逐一做个遍，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他不懂，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女人付出至此。
江瑟暴怒：“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位置！”
    许尊不甘愿地收回手：“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害死！”
第一次，许尊在江瑟面前暴怒离开。
江瑟怔住，回想起白老爷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明月，以后不管陆怀砚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或者是无法原谅的事，求你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那时，她天真的以为，自己一定可以让陆怀砚改邪归正。
自己也一定可以做一个好妻子，替白老爷好好地守护着陆怀砚，守护着偌大的白家。
年幼不经事的她，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老爷放心，哪怕是跟全世界作对，我都会护着他的。”
如今看来，白老爷真是老谋深算，早早就替孙子打点好了一切，恐怕早就算准了陆怀砚的性子，会有出事的一天。
江瑟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依旧冷然无惧，仿佛刚刚被掐的女人不是她似的。
她看着他说：“想离婚吗？”
6陆怀砚怔住，错愕不已：“你说什么？”
江瑟心思百转千回，考虑了很多，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叹息道：“我知道你想离婚，我同意离婚，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怀砚皱眉，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出离婚，只是为何莫名地地感到一丝不悦。
“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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