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京都城染上独一无二的喜色，正如那句通宵灯火人如织，一派歌声喜欲狂。

宜珩带着兜帽隐在人群中，漫天烟火灿烂，欢笑声不绝。

恍若盛世。

抬头，阁楼上方绽开绚丽的烟火，映得人玉容如月。

“那位公子!接着!”

一束寒梅自阁楼中投掷而出，宜珩伸手接下，便听见那里传来少女银铃笑声。

他敛了敛兜帽，握着寒梅渐渐流失在人群中。

屋子里煨了炭火，门被推开，一阵冷气直冲进来，桌前已围坐了三个人，见宜珩回来皆是笑道

“你再不回，我们都要去找你了。”

扶风上前取下兜帽，将那支雪梅接了过去，几点霜雪落在地上，随着暖室的温度融化。

宜珩笑着回答:“外头落了雪，多看了会儿。”

“下雪了?”李含玉笑而望向公输凝:“我记得凝儿说没见过雪呢，待会儿吃了饭可得好好看看。”

公输凝的面上也难得的添了好几分笑意，只是对上宜珩时，神色总添了几分复杂之色。

“宜珩再不回来，锅子都得再回去煨一会儿。”赵祈宣吩咐着人“上菜上菜，把我从广陵带来的酒酿也去取一瓶来。”

宜珩入座，接过扶风递来的手炉，赵祈宣又道:“扶风也坐下，我们好好的过个年。”

“坐下吧。”

宜珩面色温和，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之色，除了公输凝以外，旁人都只觉得他是累着了，请过几次大夫，也只说要他好好休息。

得了宜珩的应允，扶风这才坐了下来，五人围坐，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也没有那些算计谋划，只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和乐。

窗外霜雪伴着焰火，窗里谈笑迎着新生。

直到夜深人静，一发鸣镝打破如同死水般的宁静。

提前埋伏在京都城中的人迅速行动起来，守城的士兵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直到人反应过来已经几欲失守，伴随着嘎吱一声，城门大开。

早已潜伏在京都城外的人马打起火把冲入城中，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所有官员宅邸死死控制住，还要挣扎的直接一刀抹了脖子。

宜珩推开门，院外已经全是他们的人马，他正了神色，转身恭敬的行了个臣子礼，高声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他这一声，外头的人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整齐高昂的声音响彻天际。

赵祈宣走上前将他扶起，几人出了院子前往宫城。

整座皇宫如今已被他们死死围住，仅剩的八千禁军和御门十三卫退守景泰殿，景泰殿外，宜珩一眼便看见人群之中的梁丞暻。

他一如初见时候的模样，只是此刻身上染了血，似乎亡国二字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梁氏贼子!尔等行窃国之事，如今已是尔等的死期!还不束手就擒!”

那是一位旧臣，喊这话时直喊得面色涨红，唾沫横飞。

对面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打算坚守，所有人蠢蠢欲动，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大干一场。

宜珩抬手，压住急躁的人心，踢着马儿往前走了两步，扬声说道

“对面的将士，你们都是大秦的子民，你们的父亲，爷爷，太爷爷都是大秦的子民。昔日，梁氏弑君夺位，残杀朝堂，坑杀十万将士，得来这个天下，却将这个天下治理得千疮百孔，你们当真要为了这等君父白白牺牲吗!”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广场显得那么渺小，却被那些将士听在耳中，他们开始犹豫，开始踌躇不前，直到有一个人弃了刀剑，哐当落下的声音仿佛让众人彻底下了决心。

然而下一刻，一把冰冷的长剑从那人背后直穿而出，温热的血在冰冷的寒夜泛着丝丝热气。

梁丞暻一脚将人踹倒，手中的剑淌着鲜红的血，他冷冷地扫了眼众人。

“扰乱军心者，死。”

他的视线越过千军万马，与宜珩对上。

宜珩浅浅一笑，调转马头，只留一个背影。

随着一声令下，单方面的屠杀在景泰殿外展开，血色染红这一方雪地，洁白的画卷缀上点点红霜。

宜珩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赵祈宣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下马入殿，里头的景象却是丝毫不比外面好，血流成河，一个身影背对着众人，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才转过身。

周潘安浑身鲜血，脸上的表情平淡而冷漠，他手中还有个盒子，盒子大开着，里面是梁楚祉的人头。

他跪下，高举锦盒，一字一字道:“臣，周氏佑麟，代父面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千将士齐齐跪下，声声呼喊不绝。

宜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伸手摁了摁头，扶风走了进来，这才发现自家主子醒了，忙命人将膳食送来，又递上刚煨的手炉，披了件厚厚的锦裘。

“外面怎么样了。”

宜珩缩了缩肩膀，忍不住咳了咳，口腔涌上一阵血腥，他若无其事得往下咽了咽，听扶风说道

“陛下安排极为妥当，几位大人也都在帮陛下安排接下来的事，不过陛下想一切从简，偏有几位大人不乐意，说这是大事不得马虎。”

“是大事，不过如今天下百废待兴，陛下想的不无道理。”宜珩顿了顿又说道“对于那几十家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出力最大的宜家，陈家，杨家，以及周佑麟，封一等公。章家，晏家，封二等侯。这是太子妃已经说定了的，别的都还不清楚。”

宜珩点了点头，这时外头有人来传话

“宜国公，陛下有请。”

那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传话的时候还偷偷抬了眼，又不敢多看，宜珩没有在意，二人便跟着他走了。

刚进御书房，二人正要行礼，便被赵祈宣拽了过去

“宜珩，你快去帮我劝劝。我可是好不容易把那几位老大人说服，让他们一切从简一切从简，简来简去，他们非要我去泰山封禅，泰山离这儿多远啊，这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看着赵祈宣愁得五官扭曲，宜珩忍不住笑了笑，又惹来赵祈宣一个白眼。

“这不难，你就告诉他们，宫中大变未平，天下才复，应当待四海平宁之时再行封禅。”

赵祈宣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

“除了已经定下的家族，其余的我打算从里面选人出来充盈朝堂，你觉得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

“那就这么做。”赵祈宣的话顿了顿，看向宜珩:“其实，我还想给你封个王。”

宜珩愣了愣，转瞬而笑，对面人不解道:“你笑什么。”

“梁楚祉就是大秦的异姓王，祈宣，你就不怕未来再出一个梁楚祉?”

“你小子。”赵祈宣失笑:“就这么说定了，给你封个王，不过这是封给你的，宜家承袭国公的爵位就够了。”

二月四日，登基大典。

整座宫城似乎都焕然一新，却沉重得没有一丝声音，直到洪亮的钟鼓鸣声敲响，这座城将迎来它新的主人。

宜珩身着亲王袍服，百官皆在他身后，他站在偌大的广场中央，这里前些日子还满是鲜血，如今已然干净得没有一丝血色。

在百官的翘首以盼中，天子仪仗停在城楼前，赵祈宣身着五爪龙袍，头戴十二珠冠冕，一步步坚定沉稳得走上御道，走到百官面前。

由于礼部没人，祷告天地这一步没人主持便省了，随着赵祈宣入景泰殿，百官按照位阶纷纷入殿。

宜珩站在第一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紧接着宣诏官开始念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辅功之臣殷宜珩，乃朕之功臣，社稷重臣，国家良臣，袭一等公，特封秦王，授兵部尚书并兼管翰林院。

周佑麟袭一等公，授吏部尚书

陈尚青袭一等公，授礼部尚书

杨康平袭一等公，授户部尚书

章文博授二等公，晏明殊授二等公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冲天的跪拜声，宜珩只觉得天地变色，耳边的声音渐渐飘远，仿佛他不在这方世界。

宜珩摸了摸鼻口，恍惚的视线中只一片模糊鲜红，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一股股鲜红的血从他嘴角难以遏制地涌出，血腥气霎地弥漫开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赵祈宣脸色惨白的大喊，又猛地拉住一个小太监，大声喝道

“去后宫，找含玉!快去!”

小太监忙不迭得往外跑。

周佑麟站在宜珩身后，脸色极为难看，他想伸手去扶，却被宜珩轻轻推开了。

他的身子晃了晃，踉跄着迈出了一步，而这一步好似抽光了他所有的气力，整个人直直的坠了下去。

“宜珩!”

三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公输凝从殿外冲至他身侧，千百种蛊术齐出，死咬着唇不发一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含玉脸色惨白靠在赵祈宣身上，他们齐齐看着公输凝小小的背影，似乎把所有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他从来没说。”赵祈宣失神喃喃着

“殷宜珩!你给我活着!”

数不清的蛊虫从他身上进去又出来，公输凝终于绷不住带着哭腔大喊一句

“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你如今也要活着。”

宜珩短暂的听清她的话，带血的面庞微微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透过窗棱照进来的曙光，气息一节一节减弱

“天亮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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