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池烟柳。

兰陵城外，三岔路口，一杆酒旗迎风招展。

“大侠，买束玫瑰花吧？这可是西洋产的花，娇艳欲滴，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了！”

“大侠，只要一文钱，您就买一束吧？”

“大侠，您不买就罢……干嘛推我啊！”

一个娇小的卖花女被络腮胡子大汉粗鲁地推倒在地。

那卖花女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袅袅婷婷十三余，虽然没钱涂抹胭脂，白皙的脸颊上因不施粉黛而素面朝天，但容颜却是极其清秀，气质更是出淤泥而不染，和她身上所穿的廉价布衣一般洁净。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走进了酒家。

看到一个少女正委屈地坐在地板上，绣花布鞋边是被打碎的花瓶，玫瑰花躺在一滩水渍里。

少年摇了摇头，找了个空桌坐下，声音沙哑，像是被泥土堵住了喉咙：“小二，上酒。”

“来喽，客官……屮！”

小二端着托盘，转了个身，却看到一个头上满是枯草，脸上脏兮兮，衣服衣衫褴褛的乞丐，顿时骂道，

“屮！臭要饭的谁让你进来的！去去，去门口等着，待会儿我给你些剩菜吃！”

说着小二就驱赶少年，不料还没靠近，就闻见少年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棺材里尸体腐烂的臭味？？？

不只小二闻到了，那大汉一桌的酒客也闻到了，卖花女也闻到了。

络腮胡子大汉皱眉道：“什么怪味儿？”

“老胡，你他奶奶的昨晚办事儿，没清理干净？”

“放你娘的臭屁！这臭味分明是从那边传过来的！”络腮胡子对面的大汉指着少年骂道。

小二捏着鼻子，扭头冲大汉那桌客人，讪笑道：“客官您稍等，都是这臭乞丐惹的祸，小的这就把他赶出去！”

“抱歉抱歉！”

“你别急眼！那个，我让掌柜再送你们一壶上好的花雕酒！您看行吗？”

那络腮胡子大汉和老胡才罢休。

小二捏着鼻子朝少年走去：

“滚滚！臭死了！你小子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呀！”

少年愕然，声音沙哑：“你怎么知道？”

那声音十分沙哑，而且像鬼语一样含糊不清，霎时听得小二浑身发冷。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衣服，还有一双几乎腐烂的鞋子，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

“那个，能不能给我开个房间洗澡，再给再给我备身新衣服，哦哦，你不用担心，我哥哥会替我付钱的！”

小二皱眉问：“你哥哥？谁？”

少年乌黑的眼睛闪亮起来：“他是当朝的探花郎！”

“唔，现在应该升官了吧？”少年又微皱眉眼寻思，最后释然道，“不管了，反正他叫李寻欢，是我哥哥！”

少年说罢，还挺了挺胸膛，十分骄傲的样子。

“啊哈哈……”听闻少年的话后，酒馆里哄堂大笑。就连卖花少女都掩着嘴，忍不住笑了。

小二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捂着肚子，笑弯出了眼泪：

“谁？李寻欢？你哥哥是李寻欢？”

“啊哈哈……李寻欢都死了几十年了，你个小乞丐，真是编瞎话都不会编！”

“快滚快滚！再不滚剩菜也没有你的份儿！”

那络腮胡子对面的老胡笑着喝酒：“真蠢的小子，李寻欢哪里有弟弟，呵。”

络腮胡子却是直接一拍桌子，怒道：“他奶奶的，你个小臭要饭的，敢玷污俺心中的偶像！”

只见络腮胡子大步跨动，三两步跨到少年的身前，揪起他的衣领就往外扔：“给老子滚出去！”

不料少年身上的衣服本就衣衫褴褛，像是放了多年的陈旧布条似的，一碰就烂了，甚至连“刺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络腮大汉正值壮年，手臂粗壮，青筋暴露在外，一看就是臂力不凡的人。

他想着自己单手扔出一个小乞丐，还不跟喝水一样简单？只是结果却不如他所愿：

那小乞丐的衣领子，居然直接被大汉抓成了碎片！

大汉懵了一瞬：“屮？我竟然这么厉害了？”

但随即他就感到手里的碎布竟然软绵绵的，毫无质感，大汉才反应过来：

“屮！是这小子的衣服太烂了！”

不仅少年的衣领烂了，少年胸前的衣襟也烂了一大块，有几块破布比较坚韧，竟然软绵绵地挂在衣服上，迟迟不肯掉落。

然而一阵春风吹进窗子，吹过少年的身体，那几块破布纵然不舍，摇摇欲坠了几下，最终还是掉落在少年的大腿上。

少年白皙的胸膛暴露在了空气中。

甚至还有左胸口那颗粉粉的小脑袋。

卖花的少女顿时脸红到了耳根，低头暗骂了一声：“呸……好不害臊！”

说着就去一一捡起掉在地上的玫瑰。那玫瑰的每一枝少女都贴心的除了刺，就是害怕不小心扎伤了客人，为此还扎了好几次自己。

少女把玫瑰重新插入只剩几滴水的水瓶里，怏怏不乐地朝着客栈外走去。

“讨厌……又没有卖出一枝，还是去城里吧……城里的富贵人家爱花、浪漫。”

“以后再也不来这破酒家了……哼！”

“一群不懂花的糙汉子！”

少年只是愣愣地看着空气，甚至没有注意到大汉对他出手，依旧失神道：

“我哥哥……死了？”

“死了几十年了？”

“那、那父亲、母亲也一定死了……”

少年乌黑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那络腮胡子见少年快哭了，顿时急眼道：“诶呀！你哭什么……我、我……我真是服了！”

“搞得跟我欺负人似的！”

络腮胡子急的直抓鬓角，然后一把按住小二的肩膀，瞪着他急道：“你、你给他洗个澡，找身衣服换了，再给他吃顿饱饭，算到我的账上！”

“对了，要便宜点的衣服，贵了我可不付钱啊！”

小二犹豫了一下，心道客人都要求也不好拒绝，反正有人掏钱就行。便对少年不耐烦道：

“走走，跟我去后院洗个澡去！”

但络腮胡子见少年仍旧愣愣的，还吸了吸鼻子，还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顿时急的跺脚：

“小祖宗喂，你咋还真哭上了！得得，小二哥你赶紧把他弄走！别烦我！”

小二哥应承着，拉走了少年。

柴房。

小二哥往澡盆的冷水添了一盆热水，招呼道：“别愣着了，进去啊！”

那少年却跟个傻子似的，也不脱衣服鞋子，抬脚就往盆里迈。

“哎哎，你傻啊！”

小二哥一把扯住了少年。

“瞧你那骨气，这就被吓傻了？我告诉你，这江湖险恶着呢！也就是遇到了我这样的好人，不图你的钱财，”

小二哥屏住呼吸，三下五除二撕烂了少年身上的衣服，推他，

“进去吧。”

小二哥捡起一堆破布，走出柴房时还嘀咕：“你个小乞丐破破烂烂，我就是想图财害命，你也没有啊……呵。”

把破烂衣服扔到后院的盛垃圾的大木桶里，小二哥又去前面招呼客人了。

只有少年躺在澡盆里，任由冒着热气的水面蒙过他的脑袋：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再大的家族，也抵不过岁月的无情呵……”

“李作乐，以后这世上，你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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