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奈看着闻休，目光深邃，像是一潭漆黑的湖水，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东西，让人难以捉摸。

闻休本就心虚，被曾奈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反问：“不知师弟所指何事?”

“没什么，吃饭吧。”曾奈略显苦涩一笑，又道：“师姐所修非常道，无需为此纠结。”

闻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曾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对不起。”

闻休大概明了，曾奈这道歉是怕提了修道之事自己心里难受，毕竟如今她修为已经废了。

于是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乎的。”又补充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以前修道规矩多，还要戒这戒那，好不麻烦。”

曾奈闻言眼底似乎稍微明亮一些，随即一闪而逝。

两人都没有在开口说话。

五年前闻休妖化之后一直不曾离开百目横云的妖城，除了三年前风阑国一事，闻休一直是在那妖城的。

一方面是因为她本体虚弱，不宜在外晃悠，另一方面是手刃摄青后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了。

她没有什么愿望也没有什么遗憾，若不是百目此次炼化，她应该会在妖城待到老死。

前三年间曾奈来过妖城两次，但是两人都很默契的装作不认识。

闻休对此不觉得有什么，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自己这个被人唾弃的人类叛徒。

一般人不想跟自己有什么渊源，除非是想抓自己去换赏金，曾奈是一定不屑于那些赏金的，所以闻休对于他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过曾奈对自己已经算好的了，那两次也只是装作不认识，并没有喊打喊杀，或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自己。

而这个师弟为什么不但不谴责自己，如今还愿意帮助自己，闻休心里似乎有一个念头，但是她下意识想忽略那个念头，她觉得哪怕生出师弟要利用自己的想法，也比那个念头要更靠谱一些。

闻休想到那个念头，无意识的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这顿饭吃着让闻休感觉有些漫长，好在终于结束了。

此时已是夜晚，但是窗外依然很热闹，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店肆林立，人声鼎沸，不愧是风阑市。

“师姐要下去看看吗?”曾奈也来到了窗前。

“不必了，今日已经不早了，你应该很忙吧。”闻休微笑着道。

“有什么忙的，平时都是一些小事，自有人会打理，他们要是这些小事干不好，就没必要留着了。”曾奈抱着手臂，目光看着街道。

这风阑市是他和郁荼的，想来郁荼应该也会照顾一些事情。

闻休想到今天以打探郁荼为借口来找他，但是一直没有问关于郁荼的事，便道：“郁荼会来这里吗?”

“师姐如今要见他吗?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叫他随时过来。他一般不会出现在风阑市，都待在他那妖市。”曾奈说到后半句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嫌弃。

闻休想到了百目横云之前说的稽康和郁荼有些关系，便好奇问道：“那稽康……他和郁荼他俩……”

闻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问，曾奈猜出了意思，答道：“郁荼虽然不是什么好妖，但是品味还算可以。至于稽康，多半就是你想的那样子，趣味恶俗……”

闻休忍不住笑了出来，“想来确实是趣味恶俗了。”

闻休不怎么关心旁人的事，但是三年前她与稽康打过交道，这个稽康当真是一点不挑食。

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是妖还是鬼都喜欢勾搭一番，尤其喜欢化作女相勾搭同性别的男妖怪。

但凡遇到一个长相说的过去的男妖，都要上去勾搭亵渎一番，然后再将其吃干抹净。

传闻有次郁荼化作一男妖潜入稽康地盘卧底，却被稽康看上一番蹂躏……

不过是不是真的蹂躏并不清楚，郁荼是有名的九尾狐妖，长相俊朗，性格孤傲，不光有无数女妖为其倾倒，许多人类女子遇到郁荼也心花荡漾，意乱神迷。

郁荼本人虽手段狠厉，但是因为其外表和品味让他十分受各界欢迎，而且郁荼战力并不比稽康弱，所以被蹂躏一事存疑。

稽康从前没见过郁荼的时候总是咒骂郁荼，当然不是针对郁荼，他也骂其他的妖王，是出了名的嘴臭。

但是自从郁荼卧底被抓后，稽康仿佛被下了迷药一样，三番五次找借口往郁荼那里跑。

如今看来，稽康粘着郁荼这事确实是真的了。

“也不知道稽康这一番心思是否会被辜负……”闻休越想越好笑，不由得调侃起来。

“就他那也能算心思?他那纯粹就是一块赔钱的狗皮膏药。”曾奈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语气带着明显的嫌弃“而且他这心思一点都不专一。”

确实不专一，且不说稽康从前玩的有多花，据说稽康后来还勾搭了郁荼手底下的几个妖怪……

“当真难评，也难为郁荼能忍着他……”

“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曾奈转脸看向闻休，道“师姐，此番任务，你需要跟郁荼打照面吗?”

“不需要的。”闻休轻笑回答。

说完，闻休也转脸看向曾奈，目光相交，闻休觉得曾奈眼神似乎有点奇怪。

他的眼神停留在闻休的脸上，有些出神，又有些阴郁，闻休隐约感觉到他有一丝不悦的神情。

闻休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是没有食物残渣，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在脸上。

刚想开口问，突然想到自己上午来之前化的妆应该是都掉了差不多了，尤其是口脂，一定因为吃饭全都蹭掉了，自己现在是隐去妖力的状态，面色一定十分苍白，又是那个病秧子样子。

而且自己现在说话应该也是中气不足十分虚弱。

以前在妖城有小妖说她隐去妖力的时候看起来虚弱至极，风一吹就要碎掉了一样，都不敢碰她一下。

或许曾奈是被自己这样吓到了。

“我……”

闻休正欲解释，曾奈收回目光，别过脸去，打断她，道：“我送你去客栈吧。”

“嗯，也好，麻烦你了。”

“师姐，我说过，能帮到你我不觉得麻烦……”曾奈低头看向闻休，面色略有一些黯然。

他比闻休要高出一头多，但是闻休也能清楚的看清他的脸色。

这张脸比印象中的要成熟不少，是不同于以往带有稚气的面容，五官立体，分布的恰到好处，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好看，眉眼间似乎带有魅惑，让闻休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听到他说这话，闻休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想压下去，但是控制不住又冒出来。

从前闻休所修之道需清心，闻休本人也无心红尘是非，更是无暇顾及情感之事。

后来不需要修道了，但是闻休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她身上留着妖血，她是有十只眼睛的半妖。

这对于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因为这些妖血赋予了她力量，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她已经不是人了，就算隐去妖力，也是一个十分虚弱的病秧子。

她不觉得半妖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好，半妖半人，半成不就，到头来只能这样活着。

即使有心，红尘之事也该与她没关系。

闻休现在只想早点拿到东西 早点离开这里。

不知不觉，闻休竟然有点悲悯自己的命运，鼻尖一酸，眼眶微红。

五年前鬼门关走一遭之后，闻休再没哭过，这时却突然有感而发，莫名心酸……

闻休赶忙止住思绪，转头看向窗外。

“我送你去歇息吧。”见闻休没有答话，曾奈伸出手，轻声开口说道。

闻休的余光看到了他伸出的手，只装作没有看见，转身走开，道“好。”

虽然转身看不到曾奈的表情，但是闻休心头堵得慌，希望曾奈不要因此生气为好。

闻休的确想取得曾奈的信任，但是她不想利用这种感情。

闻休跟随曾奈上了马车，马车如预料之中一样豪华，毕竟他家大业大的，而且父母本就是富商，如今富上加富，豪华马车并不稀奇。

“人生的参差啊……”闻休心中忍不住感慨。

倒不是感慨曾奈有钱，而是因为曾奈不光有钱，他还有能力保护他的家人。

曾家从前因为家大业大遭人嫉妒，在战乱时被人找借口围剿，甚至许多妖怪想来分一杯羹，而曾奈凭借自己一己之力保护了家人，还拓宽了家族企业。

反观闻休自己……

“宿命呐……可能这个世界就是围着他转的吧。”闻休心中再次感慨。

两人在马车上都没有再说话。

闻休记忆中，她这个师弟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爱说话的性子，想来这几年有些改变了，竟能这么久不吱声。

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闻休也与从前不一样了，人总要成长，总要改变的。

到了客栈，曾奈先下马车，他这次没有伸手去接闻休，闻休心中长舒一口气，提着裙摆自己下车了。

这客栈所在的街道不比风阑市热闹，相比之下十分清净。

客栈并非富丽堂皇的那种，白木栅栏，褐红屋顶，古雅含蓄，这倒是与曾奈平时富贵逼人的形象有些违和。

不过，他那茶楼的雅间也挺清雅的，这是他父亲的客栈，想来应该是他父亲喜欢的风格。

闻休本决定先取了曾奈心头血再去取阴天宫的眼睛，但是想到如今曾奈知道自己的行踪，若是取了他的心头血，多半他要去郁荼那里堵自己算账。

于是决定多住几天，与曾奈相处几天然后去取阴天宫的眼睛，最后再回来找机会取他心头血。

如此，即使阴天宫那里被取了眼睛，自己及时到曾奈这里避难，郁荼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若是能天衣无缝，取到血还不被曾奈发现是最好。

“师姐打算在此地多久呀?”曾奈漫不经心的问道。

“十日吧。”

听到闻休的回答，曾奈挑眉道：“师姐外出十日当真难得，若是师姐得空，可不要忘了来看望我。”

“会的，此次任务并不麻烦，只是取样东西。”闻休轻笑回答。

“好。那我明日来接你去见家母，师姐若是明日不得空，后日我派人来接你也可以的。”

“就明日吧，今天……”闻休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止住，转而道“谢谢你。”

曾奈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便告辞离开了。

闻休走向柜台，向小二询问客房。

只剩下上房两间了。

闻休对吃住要求并不高，平时都是凑合就好，但是百目给她的钱和灵石不少，所以上房就上房吧。

“那就定十日上房吧，多少灵石?”

“十日的话总共是十块灵石，客官”小二谄媚的笑着。

“可是我看你们那竹牌上写着上房一日十灵石啊，十日难道不应该一百灵石吗?”闻休原本想着定十日或许会便宜一些，九十灵石左右，但是没想到是十灵石。

“啊……这……您是我们掌柜的朋友，掌柜吩咐过，定然是要优惠的。”小二有些面露难色，闻休也有些犯难，但是此时曾奈已经离开了。

这家客栈虽然并不华丽，但是古雅精致，并不次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客栈，只是风格不一样。

就算没有竹牌标着，闻休也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其价格不菲。

十灵石对于闻休来说并不算多，但是也够一个寻常人一个月的开支了。

这种客栈，一般人也是不会来，住在这里的都是高雅名流之士。

闻休从袖中取出荷包，掏出十块灵石。

百目横云出手向来大方，闻休并未因为钱操心过，只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占了她那个师弟一些便宜。

不过他家大业大占这点便宜他应该也不会在乎，而且是他让自己来的这里，若非如此，闻休大可找一家普通的客栈入住。

经过一天的折腾，闻休洗漱完躺床上很快就入睡了，她觉得这次任务并不十分困难，但是却有点费心，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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