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停止。

何冲从激荡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睛，看见所有鱼头人鱼贯涌出宫殿。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预感，跟随着预感的指引，何冲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左转右拐地来到了外面。

不远处是一座灰色的石屋，柔和的光线透过镂空的窗户传出。

这应该就是她住的地方了。何冲心想，带着些许忐忑和不确定，上前推开房门。

简陋。这是何冲的第一印象。

除了镶嵌在石壁上作照明用的发光圆珠外，只有一张贝壳床，一套珊瑚桌椅和一个挖空部分石壁做成的置物台。

连面镜子都没有。何冲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看看她的鱼头是什么样子呢，经过一大堆鱼头人的洗礼，她已经接受自己有一个鱼头了，甚至有些好奇。

忽然，那名名叫瑞德的银色鱼头人领着沃玛出现在窗口，笑吟吟地说，“何冲，王让沃玛跟着你。”

跟着她？何冲心中一动，还未做出反应，沃玛就开心地接过话头，“好啊好啊，我和何冲这一路上相处得很愉快，我愿意和她住在一起！”

瑞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冲一眼，鱼嘴动了动，“这样啊，那王应该会放心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何冲伸手，想挽留对方，可瑞德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宫殿里看上去还柔软可亲的银色鱼头，好像变得冰冷坚硬起来。

沃玛没事人似的推开门进来，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的眼泪化作不规则的珍珠掉在地上。

“我困了，不用再睡牢房的石床实在是太好了。”她仿若才是这个石屋的主人，爬上贝壳床，抖一抖床上的鲛绡被，盖住上身，合上眼睛睡着了。

何冲无语地站在原地。

从瑞德把沃玛送来，再到沃玛自顾自地应答、进门上床为止，压根没有她发挥的空间，她甚至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被安排了。

再站多久事实也不容更改了，何冲思考王究竟是什么意思，坐到床边，接着在距离沃玛两个拳头的地方躺了下来。

谢天谢地贝壳床够大，不然她宁愿去睡桌子。

看那些鱼头人的态度，对王是敬畏又爱戴的，而从瑞德和黑鱼头人（何冲尚且不知道这个鱼头人的名字）的对话来看，她目前的身份之前是对沃玛十分厌恶的。

一个受人爱戴的王，会强迫自己的子民去做不愿做的事吗？

换句话说，会强迫子民做“恶心”事的王还会受人爱戴吗？

就算是为了匹配她选择的“跟随”模式，那也太生硬了，剧情逻辑不通顺是游戏的大忌，所以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注意到的。

到底是什么呢？

……

何冲惊醒过来。

之前久想不通，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浑身恶寒地醒了过来。

她正要翻个身继续睡，手扑到一边，抓住盖在石床上丝绸一般光滑的鲛绡。

嗯？何冲脑中含混的思想一凝，接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沃玛去哪儿了！

何冲抓紧下床，在一览无余的房间里不死心地找了两三遍，才无奈承认居然睡死过去，连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没有看住。

她不会认为沃玛此刻出去是一件寻常的事，瑞德的带话后面的意味，沃玛喃喃自语的“牢房”，无一不显示着她负有看管沃玛的责任。

此时五天相伴的行程带给何冲一点信心，她认为如此期待见到“母亲”的沃玛，迫不及待地赶路的沃玛，是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一走了之的。

于是何冲边费解地想着明明有丁点动静就会醒来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沃玛的离开，边跨出房门，打算去寻找沃玛。

直觉领着何冲向前，冰冷的海水贴着皮肤淌过，好似海底的微风。

巨大的鲸鱼追逐着成群的小鱼，丑陋的灯鱼脑袋前的灯笼光芒闪烁，拥有着一口锋锐牙齿的鲨鱼摇摆着鱼鳍和尾巴经过，透明的水母蹁跹。

何冲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海底世界不分昼夜，但鱼头人的休息时间，外面的海底世界好似更加热闹了。

之前的疑问被她盖上游戏buff的答案抛到脑后，她只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面容一半明媚一半阴森的半身人鱼，红色的长发在海水里飘动，她看过来时，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何冲呼吸莫名一滞，等回过神，人鱼已经扭过脸去，抬头看海藻林里长至几十米的海藻。

“你怎么突然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醒过来简直吓了一跳。”何冲在人鱼坐的那块灰白石头边缘轻轻坐下，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问。

沃玛脸上仿佛永远用不尽的笑容卸下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何冲一眼，眼里有悲伤的波光闪过，“何冲。”

“嗯？怎么了？”何冲应了声，没催促对方回应她的问题。

“如果参加一个仪式以后就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你愿意参加这个仪式吗？”沃玛道。

察觉到这应该是剧情关键点所在，何冲眼神闪了闪，“我？我应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宫殿里奏乐的粉鱼头人突然出现，语气严厉，“这时候你们应该在房间休息，而不是跑到海藻林这里说悄悄话，不是吗？”

沃玛沉默不语。

何冲有些尴尬，她是头一次遇见这事，以往在所有人里，她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一个，不要说违反规则了，她会按照规则指定的标准一丝不苟地执行。

还是对这里不太熟悉。何冲再次后悔随机匹配了世界，不然还能阅读一下世界背景做做准备。

她一边拉着僵成石像的沃玛往住的石屋走，一边朝粉鱼头人赔笑，“抱歉，我不……我们下次不会了。”

粉鱼头人不说话，沉默着注视两人，眼珠泛着诡异的光。

已经扭头的何冲没有看见粉鱼头人看着她们直到背影消失。

沃德从海藻林里闪身出来，站到粉鱼头人身后，“要紧吗？需不需要……”

粉鱼头人打断她，“没有王的旨意，不要做多余的事。”接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瑞德往前走几步，站在粉鱼头人原先站的地方，哼了一声，“好嘛，是我多管闲事，有本事在鱼人节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隐没在海水里。

*

何冲把沃玛拉回屋里，想要和沃玛仔细聊聊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哪知沃玛看见床就打了个哈欠，也不顾何冲的阻拦和挽留，爬上床，如先前一般闭眼睡了过去。

何冲简直要心梗，她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可一团又一团的谜题砸到她脑袋上，好奇心再微弱的人也被吊起胃口了好吗。

眼看着疑问是得不到回答了，何冲生了会儿闷气，又躺回床上，攥住鲛绡的一角，想着这样总能再沃玛离开的时候有所察觉吧，接着头一歪，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沃玛没事人似的带着笑四处游窜，安静的宫殿里，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她清脆的笑声。

昨夜那个面无表情的沃玛好似是何冲的幻觉。

宫殿门口的守卫眼睛追随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的沃玛，两两凑在一处说着些什么。

“你们就是这样守卫王宫的？”

抛下这么一句话，何冲朝沃玛走去。

鱼头人守卫们面面相觑，“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王都不在意，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为王让她做了事就可以踏到我们头上来了。”

两人的视线转而投到何冲的身上，猜疑和不满的话纷纷。

何冲没注意到鱼头人守卫的不满，她走到蹲在地上的沃玛身后，轻声道，“沃玛，我们聊聊？”

再不沟通一下她就要给憋死了。

沃玛抬头，手里是一条被剖腹的青花鱼，颜色花纹和宫殿门口鱼头人守卫的一般无二。

她咧开嘴，笑容灿烂，嘴里利齿森森，挂着鱼肉与血丝，“你想和我聊什么呀？在这里聊不行吗？”

何冲背后一寒，声音有些结巴，“啊，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想也没有聊的必要。”

天，她真的不擅长玩含有恐怖元素的游戏啊。

“这样啊。”沃玛看上去兴致寥寥，埋头又啃了口鱼肉，咯吱咯吱的鱼骨声和脆软的鱼肉声响起。

何冲后退了两步，咽了口口水。

这画面本来已经在赶来宫殿的路上看过很多次了，当时觉得很正常，但是现在知道自己是鱼头人以后，那感觉就古怪起来。

好吧好吧。何冲硬着头皮扯出个笑，“沃玛，你一个人待着不无聊吗？要不我陪你转一转？”

她的声音都在发飘，声线仔细听还发着抖。

为了工资，为了工资，为了工资。她在内心催眠自己。

沃玛站起身来，嘴巴在咀嚼，一截鱼尾巴伸出来，被一点一点地咬进去。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咕噜，咚。

终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沃玛灿烂笑道，“好啊，我正好知道有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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