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听了这消息倒是镇定，依次点了平安灯、长生灯，又给寺里添了香火，才携我一起赶回府里接旨。

在我印象里，姐姐一直都是这样处变不惊，行事说话有条不紊。我既敬佩她独当一面，统管全家的气魄，又心疼她将所有情绪内敛于心，半刻不让自己松懈。

她接了旨，又将我安顿在房中，叮嘱我莫要走动。

若是从前，我是决计不听的，抬腿翻窗，三两下便要翻墙出去。

只是今日，姐姐神色颇有些凝重，看着比我往日闯了祸时还要肃静。我想她心里一定有些难受，一时也不敢任性，只好乖乖歇在屋里。

等姐姐离开，我便急急遣了丫鬟去隔壁院儿，托叶二捎个口信给姜启。

如今这事儿我看不明白，便想找他这个当事人来问问清楚。

没一会儿，丫鬟来报，叶二爷来了。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这家伙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

我赶紧出了屋，就看见叶二已站在我院里，眼睛正盯着墙角的一棵树打量。见我来了，便转身朝一旁的石桌走去。

“二姑娘好身手。”看他在一旁落座，“有劳，沏壶茶。”又对我的丫鬟吩咐道。

我看了看那棵树，又听他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话，面上尴尬一笑，呵呵，过奖过奖。

这棵树，呃，前几日刚被姐姐吩咐修剪了树杈，今日看上去是有些禿。谁叫它长得离墙近呢，翻墙时踩着自然顺脚些。

前几日也是事出有因，我有急事必要出府一趟。偏偏再往前些，我刚惹姐姐生气，被罚在屋里抄书，一时不得自由。说起来我还去找了叶二，请他帮忙抄上两本。哪知这家伙袖手旁观，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翻墙出去。再回来时，这棵树便成了如今模样，屋里要抄的书更是高高一摞。若不是今日生辰，需去娘的墓前祭拜，我怕还被禁足在府里呢。

今日有求于他，也顾不上和他算见死不救的账了。

“见到姜启啦？”我急忙问他。

“我没去。”叶二喝了口茶。

“为什么！”我急得一下跳起来，却忘了现在右脚有些小残废，“哎哟——”，我低呼了一声。

“你还是先过来坐下吧。”叶二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继续喝茶。

喝喝喝，就知道喝，我的茶这么好喝吗！

我瘸着腿过去坐下。

“没必要。”他又又又喝了一口茶。

“而且我与他素无交情，贸然上门怕是不妥。”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倒是有位叶二公子素来与他交好，你不知道？”

咳。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眼前这个叶二是我堂叔的儿子，叶恒，他幼年丧父，家中还有寡母和长兄。

因着我爹膝下无子，又不愿再娶，族里一直有意将他过继到我爹名下，美其名曰延续香火。

我爹不置可否，只是将他接到府中安置。初来时他才七岁，这一住也有十余年了，过继一事至今仍未提起。倒是他大哥，十年前便跟着我爹进了军营，现在已是我爹身旁的得力副将。

说来我也不讨厌他，毕竟家族里的事，香火继承也罢，利益私心也罢，不过是掌权人的心思手段，你我垂髫小儿又能如何。

还记得初见叶二时，他瘦瘦小小的，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婶娘的衣角，亦步亦趋。即便如此，婶娘还是撇开他的手走了。

青砖上绽开一朵小小水花，无声又脆弱。我抬头去看他，只见他死死咬着嘴唇，双眼瞪得通红，却再没流下一滴眼泪。

他终日待在房中读书，既不说话，也不出门，从晨起到黄昏，从落雪到开春。我有时在想，这是读书读傻了吗？新春的爆竹，上元的花灯，难道不比这书好看？怎得有人如此坐得住，竟一眼也不去看！

我却是坐不住的，早早便约了姜启和杨昭要去那东市看看热闹。

他不爱出门，我却因此得了些便宜。满京城都知道，叶家来了位郎君，要做那大将军的嗣子，只是听说，却鲜少有人见过。于是，我便常常顶了他的名头出门。这繁华人间总要有人享受。

当然，偶尔闯些小祸，我便洋洋洒洒留下叶二的大名。毕竟我在家也是行二，此叶二非彼叶二，倒也不算骗人吧！

这事他也好像认了，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的麻烦。

刚才听他突然提起，我一下便有些心虚，再说话时便没了底气。

“可是......”

“事已落定，多说无益。”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姜二已不是从前的姜二。平日你多胡闹，家里也不管你。只是如今，你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谁去招惹！竟这样想我！我气得真想跳起来捶他一拳，刚才那点儿心虚简直荡然无存！

他虽说得委婉，我却听明白了。只是这桩婚事里，我哪儿还顾得上姜启。若不是为了姐姐，而是换了旁的任何人，我绝对一蹦三丈远，半点不沾身。

我明知她心系殿下，如今却要嫁给旁人。明明心里苦，却还要装作无事一般，先安置我。我简直要心疼死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半点儿不关心姐姐！

我看这叶二是帮不上忙了，便想下逐客令。半点事没干成，还白蹭我一壶好茶。

刚想开口，却见一小厮又搬几本书来。

“这是做什么？”我指了指书，对那小厮道。

“是二公子命小人拿来。”

我不解，他凭什么送我书！姐姐送来的那些都还没抄完！

“你这院子光线不错，我在这看会儿书。”他随手翻开一本，上面已有几行批注。

听到不是给我的，我悄悄舒了口气。前头连抄了两日，现在手腕还是酸的。

忽又反应过来，他要在我这儿看书？就因为我这儿光线好？你觉得我会信？

我瞪着他，真想在他脑门上看出两个洞来，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姑娘有事出府去了。”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炽热，好像真要飞出刀子来，他终是开口解释道，“二姑娘身手又实在灵巧。”

委婉，真委婉！敢情是来看着我的呗！

我说今日怎么还亲自前来，往常那可是我把炮仗递到跟前，都不带抬一下眼的人。

行！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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