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口转了个弯，驶上未央街的青石板路。

街上行人稀少，马蹄和车轮声在墙壁和石砖之间回荡。未央街上都是权贵府邸，少有百姓来往，除了登门拜访，这里很少热闹。

“大人，到了。”马车在朱红的大门前停下，与车夫并排坐的人到车窗前向里面说道。车里的人应了一声，起身下了车。

江岚在台阶下站定，抬眼看去，门匾上“夏宅”二字投入眼中。“前几天这里还挺热闹的，现在就这么冷清了。”说话间，门里出来两个下人，一个招呼车夫去安放车马，另一个恭恭敬敬请他进去。

江岚一路走着，一路看夏宅的布局楼阁。夏宅从外面看着气派辉煌，里面却不像其他官宅那样华丽，园子里也没什么绝妙的布景设计。下人将江岚带到后花园的主人面前，通报了一声就退下了。

“江阁主，好久不见啊。”江岚站在亭子的台阶下，主人坐在亭子里，眯起眼笑着对他说道。

“夏尚书别来无恙。”江岚淡淡陪笑拱了拱手。夏义起身下台阶来：“我们都是旧相识了，何需多礼，快请落座。”

两人在亭中桌前坐定，夏义看向江岚身后的人：“这位是……”

“执风，我的贴身随从。”身后那人闻声向夏义行礼，夏义颔首回敬。

“侠士大名有所耳闻，江晓阁真是人才济济啊。”江岚听了，默默陪笑。

家仆端来一套茶具，放在旁边的矮桌上，为两人倒上茶。“我这人秋天就喜欢菊花茶，这是今年新制的金菊，阁主尝尝。”

江岚品了一口，环顾四周，亭子里摆了一圈各色各式的菊花。“夏尚书果然爱菊，江某从未见过这么多色彩样式各异的菊花。”

“嗐，都是前几日来访的宾客送的，随便挑了些放在这儿。江阁主有能看得上眼的，我叫人送到阁里去。”

“尚书美意，江某心领了，不过他人的心意也不可作废。”

夏义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家仆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江岚闻言，略微皱眉，他身后立着的执风将手探入衣袋。

家仆端上了棋盘和两盒棋子，放在桌子中间，将棋子的盖子打开。江岚的眉头松了松。“听说江阁主的棋功是江晓阁一绝，能否屈尊与在下对弈几局？”

江岚浅笑道：“尚书谬赞，称不上一绝，只是略知一二。”

夏义道：“那阁主就是答应了。”

执风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垂在身侧。

“阁主是高手，不如让我一让，我执黑，阁主执白，如何？”

江岚依旧是带着点皮笑肉不笑：“江某谨听尚书安排。”

落子棋盘，黑白交错。

上阳城的另一边，祈阳大街上车马喧嚣，往来行人如织，挥袖成云。祈阳大街一侧是官宅，一侧是商铺，人们都知道该靠哪一侧走，宅子门口也还算得上清净，不过一出门确实就是闹市——毕竟是上阳最大的街道之一。

人流就像河道中的水流，顺着一个方向流淌，整齐得没有一个人掉队。

人流中错出一个身影，打破了整齐的队形，走到官宅门前站定。

漆黑的匾上描着黯淡的金字：守安司。

孟昕从口袋中拿出拜帖和信件，又抬头看了一眼匾上的字，上去敲门。

守门的下人应声开了门，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外，问道：“什么事？”

“在下孟昕，拜访安守敬大人，”她说着将东西递过去，“这是拜帖和信。”

里面的人见状，方才把门开得大了些，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略略扫了一眼外观，留下一句“你等着”就把门闭上走了。

孟昕知道安守敬一定会见她，站在原地等通报的人回来。门很快又打开，门口多了一个迎接的下人。“请随我来。”

孟昕在书房见到首司时，他刚读完信。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下人送上的茶水，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下人退下，关严了门，这是他主子向来的习惯，他习以为常。

“幽月大师是我多年前的恩人，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还知道我这么个地方。”安守敬说道。

孟昕曾听说幽月的年龄远比看起来大，以前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地方，走过多少路。“能让他出面写这介绍信，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啊。”安守敬将她上下大量一番，“你是大师的弟子？”

她斟酌了一下：“算半个吧。”

安守敬闻言，挑了下眉：“大师写信给我，我必然不会拒绝。只是守安司所有人都要登记在册，你得跟我说明白你的来路和意图。”

孟昕思索片刻：“还望首司保密。”

“不会公开。”他颔首道。

“在下菡林苑弟子，曾受过幽月大师指教。现在外出历练，来守安司精进武功。”

安守敬听后了然：“待会儿有人带你去登记，我会让那边管事的人多照顾你。”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想起了什么。“菡林苑来的……上阳这地方你可得适应一阵子。丑话说在前面，我这儿大多是京中贵胄送来的家仆，事情闹得太大可不好收场。”

按流程走了一趟，管事的将她带到住处安置下来。“你们这屋子人都归我管，我姓刘，叫我刘姨就行。”管事的女人装束朴素利落，人有些上了年纪，但依然看着干练，倒像是从江湖回归民间的女侠。

孟昕进屋环顾四周，房间还算干净宽敞，一个屋子十个人，床在墙边并排排开，另一头置有一张长桌子，和菡林苑外门弟子的房间差不多，就是人多点，屋子小了些，没有衣柜书桌。屋里有几个人，见她们进来，知道是来新人了，纷纷凑过来。“你收拾一下吧，晚些时候我把训练的安排给你拿来。”刘姨说完带上门离开。

“最里面那床空着。”头发盘在头顶的女子向她说道。孟昕道了声谢，拿着自己的行囊和刚发下的被褥到床铺前。

“你是哪家的侍女被送来练武了？”那女子大步走过来坐到旁边的床上。

孟昕正在铺床，闻言动作停了一下，皱眉道：“我不是侍女。”

“那你是哪里来的？”

“青州。”

那女子起身凑近了些：“我叫阿玥，以后要是去哪里做护卫，我们可以一起。”

孟昕回头看了看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孟昕。”

另外几个人凑上前，互相通了姓名。她们都是上阳官宦家送来的侍女，送到这里习武以便回去保护主子。

收拾完东西，孟昕和她们简单聊了几句，才得知守安司是个专职训练暗卫的地方，这里大部分都是被主子送来习武的家仆，少数是自己投名来的，为的是以后做个护卫混口饭吃。安守敬本人曾是御前带刀侍卫，出宫后建立了守安司，时不时还进宫替皇家训练暗卫。

“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两年了，再有一年就能出去做护卫了。”阿玥说道，“你之前练过武吗？”孟昕点点头。

“那你应该一两年就能出师了。你想好去哪里做护卫了吗？”孟昕本来就没这个打算，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和宁公主府是个好地方，听说公主已经定亲，等成亲后肯定会增添一批家仆，到时候入府，说不定能做公主的贴身护卫。都说和宁公主对待下人温和宽厚，府里待遇也好，比其他地方强得多。考虑一下，到时候咱们结个伴，府里还有个照应。嗯？”

孟昕克制地挑了挑嘴角，还是没忍住转头时的那个白眼，好在对方应该是没看见。“算，算了吧，我再想想。”

“江阁主的棋技果然名不虚传。”夏义捻着一颗黑子，观察许久道。

“想不到夏商书也是隐匿的高手啊。”

夏义一笑：“哪里哪里，只是闲来琢磨两下。我这人不是琢磨别人，就是琢磨这棋盘了。”

江岚稍眯起眼：“尚书琢磨出什么道理，江某可否请教一二。”

夏义笑着“嗐”了一声：“倒也没什么，说来也简单的很。棋局未完，胜负难断，自己精心布下的局，有时反倒替他人铺路，每一步都未可知啊。”

江岚闷声笑道：“尚书这是在棋中悟到的，还是近两个月在府里悟到的？”

“都有。棋局如人事嘛，都适用。”夏义落下手中的棋子。“不知道江阁主有没有什么体会，让我受教受教。”

江岚盯着棋盘：“江某不善与人说教，也不爱听别人指点。凡事还要自己实践的好。”说罢落下一子。

“阁主所言极是。那还请阁主有空多来走动，对弈饮茶，我也好在棋局里实践实践。”

江岚的目光离开棋盘，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哎，你看，好厚的云啊。”家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天上厚重的云层正从天边压来。给亭中端茶的人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刚在那边儿说什么呢，云怎么了？”夏义问前来添茶的家仆。

“哦，刚刚看到天上的云很厚，打扰老爷下棋了，是奴的错。”

“不是大事，退下吧。”

江岚向亭外看去，果然见云层厚重，不同往日。

“怕是要变天了，”夏义说道，“阁主以为呢？”

“上阳气候多变，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两人对视，笑而不语。

天空离地面似乎格外得高，蓝得像洗过一样。在城墙上能看到城外的山头滚滚而来的云团，如汹涌的波涛翻滚在海面上，起伏翻涌，气势汹汹。孟昕望着城外，城墙下车马进进出出，行人来来往往，远处一片辽阔，不像她住了二十多年的钟灵山，似乎能包容下很多东西，容下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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