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是很细心的人，虽然有点跛脚，腿脚不算方便，但是把老婆伺候得很周到。

毕竟，回想起那十年，还是对映红心里有亏欠。

在如琴出生之前，其实阿贵跟映红有过一个儿子，取名如松。那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年，大年初三结婚，年底就抱上了儿子，做父亲的喜悦是阿贵前所未有的体验。

那时候阿贵的母亲也还在，虽然日子紧巴巴，但是母亲还是让阿贵去买了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一阵热闹，青烟与红色的火炮屑，还有屋檐下的笑脸。

但是好景不长，第二年如松就生了病，看了几次都没看好，十分难带。

那是1939年，国内国外的局势都不容乐观，不少青年都决定投身军营，还没有什么正经行当的阿贵厌倦了田里的各种农活，也想出去一探究竟。

阿贵参了军。

送走阿贵的时候，映红发现正经怀了二胎。

如松难带，加上孕期身体不爽，映红带着如松住回了娘家。每隔一两个月，阿贵会捎信回来，映红总是找识字先生去读，再请先生帮忙写信回。

信中大多是在谈论如松的近况。

夏天的时候，如松似乎好了些，能吃能睡，看起来就是比正常孩子瘦小一些。映红一度觉得熬过来了。

可是入冬以后，如松开始不停咳，时不时还有发热。映红这时候肚子已经很大，母亲帮着映红照顾如松，时不时还被大嫂二嫂嫌弃，冬天的日子有点难熬。

眼看着如松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马上快要临盆，映红想着孩子总该回婆家去生，正盘算着请大哥帮忙送自己回娘家，如松突然发起了高烧。

那场高烧烧了三天三夜，是映红这辈子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三天。她挺着快临盆的肚子抱了三天三夜，什么偏方都试过了，都没有用，她想回婆家去，但是目前这个状态她是不敢回去的。

又是腊月，再过两天就是如松周岁的日子，映红抱着孩子感觉他的身体愈发冷，她不停给如松加了两件衣服，抱着不肯松手。

母亲走进去，拉了拉如松的手，已经有些僵硬。映红呆呆地坐在床沿，“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嘴里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发呆。

大嫂二嫂也不敢再说什么，女人都明白，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何况这是映红第一个孩子，这是多大的痛苦。

大嫂给映红端了饭菜进来。

“大妹子，你好歹吃两口，这也不是办法。”

映红呆呆地坐着，没有应答。空气中只剩下湿冷的味道。

大嫂端走了已经凉透了的早饭，叹了一声气，轻轻关上了房门看，离开了房间。

映红在房间里面呆坐了半晌，突然抽泣了两声，缓过神来。与痛失孩子的悲痛同时袭来的还有猛烈的害怕，不知道如何跟婆家交待，不知道如何对阿贵交待。

早知道会这样，千难万难也要留在婆家。

映红的娘家以前是小地主，虽然现在日子大不如从前，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映红作为小女儿也是宠爱大的。到映红该许配人家的时候，媒婆说了隔壁镇的王家，映红父母去看人家的时候，眼看着几件平房，大床、衣柜、八仙桌该有的东西都有，虽然家里有些简陋，但是看着也还算是不错的人家，媒婆一个劲地夸阿贵好，也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映红嫁过去才知道，大床、衣柜、八仙桌……房子里看起来值点钱的东西都是婆婆从邻居家借来的，办完喜事后都一一还给了人家，一时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映红不好说什么，只是回娘家的时候抱怨了几句。新婚燕尔，跟阿贵倒是相处得蛮好的。阿贵年轻的时候度过几年书，有文化，映红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面会有星星。映红的父母也从来没有亏待女儿，知道亲家的实际情况后，倒也没有抱怨什么，找木匠上门给映红做了床跟大衣柜。为此大嫂二嫂没少在背后嚼舌根。

如松走了。虽然孩子早夭正常，但是孩子在媳妇娘家出事这事情多少有些说不过去，映红心里慌了神，六神无主。

母亲走进来，叹了口气。“要么还是送回王家去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妈，我害怕……”

“再害怕也要面对，还年轻，可以再要的。”

“妈……”映红说罢小声抽泣起来。母亲搂着映红的肩膀，轻轻安抚她。这个处境有多难，身为女人，还能不知道吗？

这时，映红突然觉得下腹一阵疼痛，见了红。

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身体出现了应急反应，本来还有个把月才临盆的映红提前发动了。

吴家一下子炸开了锅。手忙搅乱的，慌忙去请了稳婆。

母亲结果映红手中的“孩子”，一时不知所措。

吴家老爷快被气疯了，遇到慌乱的时候，倒也是男子更加理性清醒些，他吩咐儿子抓紧把孩子送出门埋了，映红生产后，照顾几日身体复原了些就抓紧送回婆家。

阿贵知道这些事情已经是两月以后。是母亲托人捎信给他的，看到信的那一刻他觉得胸口剧痛，失去儿子就像撕碎他的心一般，他更加怨恨的是，映红把儿子埋在了娘家。

此后阿贵再也没有捎信回来。

映红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在婆家，有时候，婆婆会突然说阿贵这么些年一句话没有，该不会是战死了吧。映红摇摇头，“阿妈，肯定不会的，阿贵肯定会回来的。”

就这样，四五年都没有消息。映红一个人带着女人，村里的闲言闲语不少，映红的母亲心疼映红，几次来婆家看她，喊她回家小住几日，想带她回家。映红就是不肯，她像赎罪一般，再也不肯去娘家小住，哪怕是中秋、过年这些节日，也是当天去了便匆匆回家。

阿贵没有音讯的第六年，映红的母亲也走了。此后娘家再也没有人惦记着映红。这些年，映红倒也像极了一株野草，在王家扎根下来，不知不觉成了王家的顶梁柱。春天种田，秋天割稻，下地种菜，养鸡养鸭，映红还搭了个猪棚养了两头猪，日子不见富裕，倒也把公婆和女儿照顾得好好的。

只是村里的闲话从来不会停下，不停有男人来骚扰映红，喊她寡妇，开她玩笑。甚至连婆婆也暗示映红再找个好人家。

阿贵是生是死呢？如果真的死了应该会有音讯回来吧。肯定没事的，肯定会回来的。

一个女人带着女儿生活在农村里，能等一个男人多少年呢？

小说《王家五姐妹1960》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