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底长眠，我在你心里长念。

用什么去拥有你，又用什么去忘记。

又或者，如果我们从来不曾相遇，就不必成为，永恒的回忆。

也不会成为，横亘在彼此心头的刺。

“是啊，我们认识十年了。”他抬起眼睛。

她微笑看他，眼神里夹杂着微笑的，无奈的，深爱的，痛苦的情绪。

无数情绪像深秋金黄的银杏叶悬挂在枝头，此时此刻，被这寒冷的冬风一吹，无数的叶子一瞬间自由落体，飘飞堆积着落地，再也没有了，在枝头时的洁净。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们会白头偕老，养一条狗，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会给予他们，我从未有过的，所有幸福。”她低头吃了一口榴莲蛋糕，甜蜜的味道充满口腔。

“虽然我毛发过敏，但你喜欢，我也愿意为你去忍耐，那是我最初懂得爱情的意义，就是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退让，因为让他开心，才是爱最本质的意义啊。”她又吃了一口蛋糕。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候高一，你穿着白色校服站在周一的国旗下演讲，那时候西城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站在我旁边隔壁班两个同学说，快看这就是那个从安市考上来的，安市的中考状元，真是又高又帅成绩还好。我那时候正在低头想事情，被这声音吸引，我看了你一眼，那时候的你阳光干净，我想到了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

粘稠的糖覆盖着柔软的藕，在筷子的拉扯里是全是甜蜜的丝。

“一周后，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榜首的名字是你，秦鹤。而我，是第十。未成年之前我，对成绩有着近乎癫狂的追逐，仅仅只是因为，我幼儿园的时候，我妈去剧团演出，我调皮捣蛋哭闹不止，我的姑姑曾当着我的面给爷爷奶奶和爸爸说，林杰读书好，我看起来不太像会读好书的样子，我十三岁回到西城林家，我姑姑又给我爷爷说，林杰考上了西大，是我们家的骄傲，我爸不该带我回来，六岁就拿刀说要砍人的小孩子，以后绝对是很坏的，就像我那外公一样狠。”

“十三岁的我已经不是四岁的时候，我躲在卫生间里听到这句话，我推开门，给她说，姑姑你这么会评判，请问你是为什么没考上大学，连中专都是家里出钱才能读的。你放心，我肯定考个比林杰更好的大学，来证明，你说的都是错的，我要去读北城大学，至于我六岁为什么要拿刀，你作为当事人，难道不清楚原因吗？我外公狠不狠我不知道，至少林家现在的一切，有一大半是我外公出钱出力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姑姑，做人得有良心些。”

她喝了一口百香果汁，如鲠在喉。

“我喜欢北城大学，不仅仅只是因为，它是全国第一的文科学府，更因为，他是我苏叔叔的母校。我流血林家的血，但我所有的家庭温暖，都是苏家给的。因为从我有记忆以来，林家的人，就不断在刷新，我对于家人的下限。”

“林锦绣打了我一巴掌，当着我爷爷奶奶的面。那天我爸在公司，不在家，我爷爷奶奶都没有阻止。虽然我姑姑是抱养的，而我才是亲生的，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从九岁学习散打，仅仅只是因为，我父母离婚的时候，因为我姑姑的唆使，我妈挨了我爸几拳头，那时候她才刚刚流产三个月。我弟弟明明还有四个月就出生了，不过他不来这世上也好，就不用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那时候六岁的我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对我姑姑说，我和你拼了，我妈已经懵了，直到我小叔回来，他从外面过来抱住我，说小芷不怕，小芷不哭。”

她眼睛红润，他看见他的睫毛微动。

“我六岁离开林家的时候，就想过，我这一生，宁可死，也绝不向，林家除了我小叔以外的任何人低头。”

“后来，我小叔也考了北城大学。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以西城一中第一名，保送或者考上北城大学，虽然我十五岁的时候，我苏叔叔和我小叔，都已经在美国了。”

“我把你视为我的目标，可是你就像一个丰碑，每一次，我都考不过你。我是第二了，你始终是第一。真正努力读书的人都知道，永远考第一，有多么困难。因为我们的成绩，永远只在，毫厘之间。大家都很努力啊，那成绩里藏着目标，藏着未来，藏着前途，又好像，藏着未来的幸福。题目那么多，差距是多么难拉开。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超越。”

“我的成绩里藏着我的一口气。”

她眼角反射着灯光，他递过去一张纸。

“直到那年，也是这样的初夏，当我发现你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回头问你想干嘛。”

“你白皙的脸上微红，说林芷你能做我女朋友吗，我很喜欢你。”

她擦了擦眼睛。

“我那时候很懵，从初中就有人说过喜欢我，可我从来不理会。我对爱情和家庭，大抵是没有希冀的，我相信我爸和苏叔叔都爱过我妈，也相信我外公爱过我外婆，可我还是，不相信爱情和家庭。那天我的手机里，是我妈发来，我弟弟六岁的照片，和我六岁的时候还是挺像的，虽然我们，同母异父。”

“我看着那样唇红齿白，眉眼好看的你，说好啊。”

“你的笑容迎着风，你的头发凌乱，你说带我去看荷花。”

他又递过去一张纸。

“你给我买了榴莲蛋糕，说这个很甜很好吃。我其实不喜欢吃榴莲，我觉得它很臭，那天我第二次尝试榴莲，夹着奶油的榴莲还是臭，可是很甜。你给我买了好几个，我问你，是不是甜的吃多了，心里就不会苦。”

“你说我不会再苦，因为我有你了。你说陌上人如玉，姑娘世无双，我秦鹤，爱林芷，一生一世。”

他递过去一个蛋糕。

“你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一起考北城大学。你不知道，那天的你，让我多么心动，就像第一次见你时，那么心动。你不仅是我一直追逐的一个目标一口气，你更是我年少青春时候，怦然心动的人阿。只是我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爱情，因为我们苏家的人，感情的路，就像蜀道那么难。我们虽然都在精英班，可我们不同班，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可我们不认识。我是多么高兴，你能迎着那样娇艳如玫瑰的红色霞光走到我面前，在我们青春年少的时候，并且承诺不会影响彼此的成绩，有什么事情你会替我担着。”

秦鹤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在眼眶肆意打转，他喝了一杯白水。

无色无味，却全是苦涩。

二十五年的苦涩尽数重叠。

“高一结束，文理分班，我告别了一直拖我后腿的物理，终于拿到了一只希冀的第一名，也在读书的路上，轻松了许多，因为文科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那时候喜欢写散文小说，喜欢张爱玲，喜欢余砚书，你就支持我抽时间写，以后做个作家，你说我肯定会成名，你要靠着我的名气，做我背后的男人。”

“我们的恋爱谈的悄无声息，干净纯洁用最好的方式前进，直到有一天，隔着半个西城，被同样买蛋糕教导主任撞个正着。他愣了许久，才低声说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问了几句只说别影响成绩就行，否则我就叫家长。”

“我们都不曾害怕家里，我们都有底气。十七岁的我，早已经得到了来自林家缺失的，所有的爱。后来不知道谁举报到校长办公室，你说是的校长，但我们分寸自知，家里也知道，我们年龄到了就会结婚的。你妈见我的第一眼，就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说哎呀我知道啊，两个孩子成绩好长得好人品好，我们两家也不缺钱，我们可以直接订婚也行。说的我小妈一愣一愣的。”

“我无数次想过，你一定是上天派来专门给我爱的，你那么好，好到好像没有任何缺点。”

她继续吃蛋糕。

“我们慢慢适应彼此的爱好，慢慢为彼此改变。高二第一学期末考，我因一分之差，考了第二，心里失落，你说下次我肯定还是第一，我长得比她漂亮，我还有很帅的男朋友。”

“我噗嗤一笑，用手锤你的肩，我学过散打，力气向来不轻，却在碰你的那一下，蜻蜓点水，因为你是我深深爱着的人阿，我怎么忍心，让你受一点痛。你迎着那样的初雪，忽然转身，已经一米八的你，忽然低头，吻上了我的唇。轻柔的，温柔的，我瞬间呼吸紊乱，看着你近在咫尺的眉眼，天地仿佛是静止的。许久之后，你把我抱进怀里，说我以后要嫁给你，你先盖个章。”

“那个冬天，我要去上城参加文学比赛，你问我带不带你。我说不带，你眉眼瞬间寒冷，我说带阿，我带你去见我哥。”

“我们从考场出来，你站在门口等我，一身白色羽绒服，我瞬间奔向你，刚认识的一个朋友问我是谁，我说是我男朋友阿。你眉间全是笑，牵着我的手，上城的法国梧桐街很短，我们在嘉城中心等南哥，他那时已经成名，他裹得严严实实进来的时候，我还记得你把我拉到身后的警惕，直到他摘下帽子眼镜口罩，你欣喜的表情，说你很喜欢他的歌。包厢里他说，我们江家，都将小芷看作亲生，你一定得对她好，否则…你说哥，我会娶她的。”

“日子那样紧张又快速的过到高三，高三我又去了一次上城比赛，还是带着你。你已经想到了一米八五，我那个朋友说真羡慕你，这么早就遇见了这么帅的男朋友，感情还这么好。我们站在江边，游船的灯火很亮，夜里的游客很多，我们一起跨年，一起憧憬着未来，我说养一条狗，你说不行我毛发过敏，我说没关系，房子大，也不是每次都过敏，你喜欢的我也要喜欢，我们要一起度过好多好多年…”

“如果时间在高中生活里循环就好了，那时候的生活很纯粹，只需要读好书就好了，那时候的同学，心思也都干净，大家一心读书，像我们这样读书好的，永远都被老师和同学喜欢着，没有人嫉妒，没有人诋毁。更重要的时候，是那时候我们彼此相爱阿，多么美好和幸福。”

“事与愿违，你保送北城大学，我参加高考，那年的数学让我无语，我在高考里失利，成绩出来的时候，和我想的一样，我离北城大学，距离好像很近，我决定赌一下。我抱着一丝侥幸，报考了北城大学中文专业，经管专业，和艺术设计，接受调剂，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也都填到了北城的其他大学，我想和你在一起阿。我爸站在旁边，说你不要浪费你的成绩，南大也很好，我知道你想读北城大学的原因，人生阿，一口气重要，时间也也重要，她在你面前，已经不值得一提，你又何必，还和她较劲。我没告诉你，我时间不多了，公司以后都得交给你，你，你想要的都可以拿到了，你已经足够独立，爱情固然重要，可是也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如果情比金坚，距离又何妨，出不起机票钱还是怎么。你选南大经管和中文做第二志愿吧，我想活着，看你上大学，我怕我等不到，明年的夏天。”

“我最终选择了南大作为第二志愿，可能是我运气真的不好，最终还是被南大录取了。要和你，一南一北，分开两地。那年我的头靠着你的肩，看那灰色城墙上的斑驳印记，你说，你爸说的也对，我们的爱情固然是坚如磐石的，你最终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不是也很好吗。”

“我曾以为我不会为我爸流泪，可是我到底流着他的血，填志愿那天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想起十四岁那年，他被我唆使，最终带回八份亲子鉴定时的，淘号大哭。”

“你看，我这前半生，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得到了，可是唯独得不到一个你阿。我曾无数次想，如果填完志愿之后，我没有因为弟弟妹妹的出生暂时出国，是不是这一切都会改变。”

“我得到了很多东西，可我付出的代价，更多阿。”

眼泪好像流汗了。

那用来擦眼泪的纸巾，也都干了，眼泪无色，纸巾只皱了，依然，洁白的像十七岁那年的雪。

蛋糕吃完了，菜基本一口没动。

秦鹤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流干了。

他上前，把她抱进怀里，她还在抽泣，“对不起，我再也没办法爱你。”

一如那个国庆，她给他发来微信：对不起，我再也没办法爱你。

是啊，他们再也没办法爱彼此。

那明明是曾经相爱的人阿。

因为爱在一起，在最好的年纪。

后来也因为爱，再也没办法在一起。

她的身体没有条件反射的缩起，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新婚贺礼，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心意，密码是你的生日。”

“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拿出一个白色袋子“我高中的日记本，放了好几年，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我是应该给你的吧，留个纪念吧。”

她接住笔记本，放进包里，带上帽子“我先走了。”

“我送你。”秦鹤站起。

并排走出餐厅，她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宝马正停在停车场，坐在驾驶位的人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虽然这样的打扮，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那是一种烙印。

坐上白色奔驰，秦鹤给她系安全带“小芷，我们还是朋友吧。”

她微笑浅淡，带着苦涩“我们永远是朋友啊，没有什么能将我们的感情分离阿，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共同度过最好的青春，拥有过最美好的爱情阿。”

“对啊。”秦鹤发动了车。

回到南大宿舍，她打开包，那张她给秦鹤的卡，正躺在白色笔记本上面。打开本子，纸张已经泛黄。

第一页：

我在操场梧桐树的角落见到她，她一个人，迎着初秋的阳光低头读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是纳兰容若的词。

我好像，很喜欢她。

小说《十一年佳期如梦》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