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慕琴言大病初愈后第一次出府，珠儿对着慕言就是好一通倒饬。

一身蜜桃粉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轻纱衫，腰间用一条淡蓝软纱轻轻挽住，佩了张慕容若从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乌发梳成个反绾髻，斜簪一朵粉芙蓉，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红宝耳坠摇曳生光，衬的娇媚可人。

不知为何，看着庙会上琳琅满目的东西、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也觉得着实无聊，想来是没失忆以前经常闲逛的缘故。

但又因着慕琴言许久未出门走动，终有机会出来活络活络筋骨，倒也没觉得没劲。

一路上，慕琴言一刻不得闲，珠儿随侍在左右，但庙会上人着实多了点，她也不能护周全。

看着自家小姐像个疯子似的往旁人身上撞，又被别人撞的不亦乐乎，很是无奈：“我的小姐，你大病初愈，不宜这样四处乱跑，前面有家茶馆，我们去休息一会吧。”

其实慕琴言明白，珠儿打大抵不过是想表达这么个意思，小姐，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你看看自己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是太给我丢脸了！

也不想为难这个小丫鬟，于是慕琴言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茶馆里居然也挤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顶着个大脑袋盯着远处某一点，慕琴言好奇他们瞧什么瞧这么起劲，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伸长脖子看，可除了远处那一个白点，什么也没。

“大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慕琴言随手拉住旁边的人问道。

“嘘，南方先生就要讲故事了。”

“南方先生是谁啊？”

“你居然连南方先生也不知道！”这位大叔用一种很鄙视的眼神看着她：“南方先生可是江湖百晓生，专门网罗天下大小事，这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慕琴言大惊，这本质上不就是一个靠贩卖小道消息维生的人吗，为何他们如此捧场。

后来想了想，原该是这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的小辫子都被抓到他手里去了，怕以后得罪了他，被他泄了底，不得好下场。

这么一想通后，这个南方先生的形象立刻庞大起来，不由得对远处那个白点肃然起敬。

“小姐，别发呆了，南方先生要开始讲了。”珠儿趁闲用手拱了拱慕琴言，而后就再也顾不得，开始津津有味的听那个白点讲那些八成被润色了无数遍的故事。

南方先生说的是五年前的一段江湖往事，其实五年时间不过弹指一瞬，只是一切因果皆随着涉及此事的人的消失而变成了尘烟秘史。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五年，足以忘记一个人，足以抹灭一切爱，足以倦态一切恨。

这是故事的开头。

五年前，世道很乱，黑白两道各占一半势力。白道是以武林盟主黎寂斐为首，此人原是月下山庄庄主的私生子，生来不受待见，常招人非议，受人欺辱。

不知怎的得到一本武林失传已久的秘籍《飞云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值得庆幸的是，黎寂婓在练成绝世武功之后，并没有被他童年的阴影所连累，养成愤世嫉俗的不良心态。

而是一心向着正道，为人宽和谦让，温润有礼，是为全江湖表率，深得众心，在众人的力捧下当上了武林盟主。

黑道则是以墨魂阁阁主为首，邪门歪教的人甚是惧怕他，以他马首是瞻，自是名门正派也不敢与他正面较量。

此人姓名不详，性别不详，样貌不详，所练武功也是阴狠毒辣，招招致人要害，要人性命。唾弃他的人都叫他“魔头”，惧怕他的人都称他为“索命邪君”。

五年前开春之际，这位“索命邪君”下了一道追魂令，扬言要血洗月下山庄，杀了黎老爷子。

这摆明了是对当今盟主的挑衅，黎寂婓听得消息立马带了月影和月见回月下山庄坐镇，据说黎老爷子当即老泪纵横，直呼这个儿子没有白养。

当晚，全庄上下处于一级警戒状态，人人自危，当然这个人人除了黎寂婓。

这位盟主也算是个有情调之人，人家都快杀进自己家门了，他居然还能泰然的在月下独酌，一身白衣似洁，神色淡若，全然不顾及别人紧绷的神经。

就在他小尝浅饮之际，风中隐约飘来一股肃杀之气，黎寂婓眼神一暗，覆手放下酒杯：“尊客光临，未能远迎，寂斐真是失礼了。”

话刚出口，月见与月隐便已换了方向，长剑直指不远处树后的黑影。

“盟主真是客气了，来了却未通报，着实是我的不对。”只见从暗处走出来一人，一袭红衣，一双剑眉，举手投足尽显优雅华贵，可惜是个男人，可惜不是“索命邪君”，可惜还是个不受待见之人。

月见与月隐见来者是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华清，你来这，可是看戏来了？”

“盟主这话好叫人伤心，华清岂是那种弃朋友于水火不顾之人，今次前来，定是来助盟主一臂之力的。”

“哦？你当如何助？”

“自然是在精神上给予帮助。”

“呵，华清你呀……我们等的人来了。”

黎寂婓此言一出，原本因纪华清的出现而有所松弛的众人呼吸皆是一顿，静谧的空气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寂斐为阁主备了上好的梅子酒。”黎寂婓话音未落，众人只觉一阵疾风刮过，霎时庄内烛火全熄。

还不及反应，转而自屋檐上方传来一个冷硬如鬼魅的声音：“酒，需要血祭方可入口。”

闻得此言，众人皆是一颤。

“看来阁主是想要取寂斐的性命了。”

“只是月下山庄。”

未等“索命邪君”说完，黎季斐早已一个跃步飞上屋檐：“那就先让寂斐来领教下阁主的本事。”

黑暗中，众人难分敌我，只听得兵器利刃交接的声音，“乒乒乓乓”之声在这个黑灯瞎火的夜里着实渗人，每个人都僵硬着身子注意着前方的动静，连指甲掐进肉中都未感觉丝毫痛意。

打斗持续了一会，突然没了声音，怔愣之际，传来一个略显庸懒的声音：“还不快去将火点上，黑灯瞎火着实没什么意思，连这酒都品不出个味来了。”

众人这才惊醒，慌里慌张的寻着火折子，颤着手终于将火点上了，打斗的两人却早已失了影踪。

纪华清眉头微皱，脚尖一点便朝着方才打斗的方向寻去，月见与月隐也紧随其后寻自己的主子去了。

……

然究竟黎寂斐和“索命邪君”那一夜战绩如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至今无据可考，成为了江湖上众多未解之谜之一。

只是经那一战之后，两者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突破”。

据称，有人偶然间看到盟主与“索命邪君”还有一个小女孩切磋武艺，三人脸上均挂着灿烂的笑容，此事听着实在荒唐，一些个武林正道人士又实在接受不了，因此一度被列为“武林十大最不可能事”之首。

只是一年之后发生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知道此事或与此事有着直接、间接联系的一干人要么被杀灭口，要么寻无踪迹，而后黎寂斐与“索命邪君”又双双引咎退位，归隐山林，从此再无半点音讯。

此后武林大乱，正道人士受到黎季斐无情的打击，一直萎靡不振，形同散沙，致使盟主之位一直空缺。

偶有人出来伸张正义，响应之人却也寥寥无几。

所谓正道消，邪道长。墨魂阁趁机大肆扩张，收敛财物，但因其内部原本就是个腐败不堪的机构，这几年为了阁主之位，更是纷争不断，因此前几年倒还不能对武林造成什么致命的影响。

可是最近，江湖上又新发展了一个门派，叫非璺楼，该楼楼主阴狠毒辣更甚“索命君邪”，几下便将原本窝里斗的墨魂阁收的服服帖帖，武林正道岌岌可危。

不过武林从来都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没有不可能，只有你想不到。

就在半年前，失踪四年的黎寂斐突然出现，手中拿着象征“索命邪君“身份的寒玉追魂令，说是发现“索命邪君”原来是这非璺楼主的死士，假意退隐不过是个幌子，其真实目的是为了兴复邪魔歪道，一统武林。

为了匡扶武林正道，黎季斐重回盟主之位，一呼百应，群情奋起，誓与非璺楼一较高下。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就在南方先生干巴巴不甚精彩的讲述中收尾，我实在听的没有兴味，又不敢贸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离开，只待结束了便走，却听得旁人对这件事情的内幕议论纷纷。

“听说就是半年前那个大雪天，黎寂斐与那魔头大战，而后杀了他。当时在场的有四人，除了黎寂斐与那魔头，还有纪家的两位公子，那大公子回来之后不晓得什么原因还魔怔了，事情着实蹊跷。”

“我倒是听说当初这两人退位，其实是因为他们皆有龙阳之癖，早几年不知到哪里厮混去了，现在回来，想必是腻味后悔了，才把枕边人给杀了，巴巴的赶着回来重新盟主呢。”

……

之后的话再听不进去，只是在听到说什么“龙阳之癖”、“雪天嗜杀”之时，心中隐隐不舒服起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正在慕琴言纠结之际，抬眼见南方先生准备走了，赶忙追了上去：“南方先生……留步。”

走在前头的男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这一回总算看得清楚了，一张甚是老实的脸，五官基本没什么特点，属于过目就忘的类型，只那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还有些看头。

见慕琴言傻乎乎的瞧着他，他不耐的开口：“姑娘何事？”

慕琴言大病初愈，刚跑了几步就累的不行，她稳了下心神：“他们说你是江湖百晓生，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原先是做什么的？”

听到慕琴言的话，他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是讶然，最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是江湖人？”

“应该不是。”慕琴言歪头想了半日，不太确定的回道。

“既非江湖人，便不在我百晓的范围之内。”

“那你可以帮我查一查吗？”

“我南方陌从不做亏本生意，你可有银子？”

“没有。”

“不帮。”

“可你今日讲书不也没收半分钱。”

“那是有人预先付过了。”

“啊，什么人这么善心，给你钱帮我们讲故事。”慕琴言不太相信，有人会请这个干巴巴的人来讲故事。

“你自己去问给钱的人吧，告辞。”

他一甩衣袖走得潇洒，留慕琴言一人在原处惆怅，原以为可以从他身上探得一星半点消息，不曾想一无所获，这人脾气古怪，说话冷硬，真不是个可爱的人。

……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害我好找，很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珠儿气喘吁吁的跑来，扶着慕琴言的手就往外走。

“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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