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雲一时间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她想起李洐说过的话，相传云影二人武功深不可测，若眼前的人真是流踪无影……莫说三招了，就是半招自己也无力回天了。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如果现今出现在京城里的不是无云而是无影，那想必……“打着无云的名号血洗南山寨的……是你？”

“不错。”

那或许还可以再争取一线生机，秦昭雲咽了口唾沫，说道：“……相传云影双杰为江湖侠义之士，你虽然手段残忍了些，但……你说我手段残忍？”

郭颖突然认真看着她，道：“你是忘了你自己吧，杀起人来……我？”

秦昭雲觉得她在疯言疯语，道：“我从未杀过人。”

“……抱歉。”

闻言徐隐不禁轻笑道：“是我忘了，你失忆了。”

“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秦昭雲皱眉，握住自己的手心冒汗。

闻言徐隐却不再回答，只是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就从林中深处跑来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那骏马跑到徐隐身边长啼一声，就安分了下来，秦昭雲在衙门里看过的马不在少数，却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毛色靓丽、气势如虹的马。

徐隐瞧见了她眼中的惊羡之情，笑道：“别羡慕，你也有一匹纯白色的汗血宝马，只不过三年前跟你一起失踪罢了。”

“三年前？

你怎知……我不光知道你三年前，”徐隐打断她，指着她的左胸口道：“还知道你的这里有一道剑伤，没错吧？”

秦昭雲顿时心惊，下意识就伸臂挡在了自己胸前，她不明白徐隐为何会知道她的剑伤，三年前醒来的时候她全身是伤，但多半都像是磕碰的伤口，除了胸前这一道疤，不光是旧伤还是刺伤，当时她不是没有疑虑，但奈何记忆全无，如今面前的人却仿佛对自己了如指掌。

“……你到底是谁？”

秦昭雲退无可退，只觉得心跳如鼓。

徐隐看着眼前的人——这个她找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承诺过永远不会背弃她、终生与她并肩而立的人，此时却问她，她是谁。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侠肝义胆、壮志凌云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任谁都能欺凌折辱、戏耍嘲弄还谨小慎微的模样。

徐隐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来回碾压着疼，她转头避开视线，缓了一口气，道：“你不应该问我是谁，而应该问我——你是谁。”

秦昭雲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听徐隐又道：“……你是无云。”

那月色透过如烟的枝叶如一团迷雾，面前的人站在迷雾里看不清神情，但秦昭雲仍听见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你才是真的——青手无云。”

秦昭雲大惊，她确认徐隐早己疯魔，否则如何说出此等荒谬之言？

“……我不过一介“凡人”，还是个草包，连最基本的武功都学不会，在捕快里就做着打杂的活儿，怎么可能是那个……“上天入地”的青手无云？”

徐隐看着她，不说话了。

那月色又深沉了几分，秦昭雲看不清徐隐此时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楚感觉到气场压抑了许多，她怀疑此时徐隐是不是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想要杀人灭口，她越想越心惊都己经准备立遗言了，只听徐隐又道——“你说在这芸芸众生，却不想泯为众人，而无云也意味着“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你想做太阳。”

秦昭雲听此，平静无波的心底突然像是被人重重一击，泛起千层涟漪，她有些怔愣地看着徐隐，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徐隐看着她的神情，大致也猜到她的惊疑和无措，便道：“相传江湖隐世己久的神医手“十嬷”如今出山，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兴许能帮你恢复记忆——只需三日，到时信与不信，全在于你。”

“……此话当真？”

徐隐笑了笑，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道：“绝无虚言。”

秦昭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盖着大棉被，徐隐却不知身在何处了。

秦昭雲翻身下床，见自己昨晚竟是穿着白色薄薄的内衫就跑了出来，难怪冷得紧，又见床边的椅背上搭着一件淡金色的厚绒锦袍，展开一看，袖口领角还滚着一层雪狐毛，心道那徐隐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如此大手笔，八成是不知从哪儿来的脏物。

徐隐正在屋外准备早膳，见秦昭雲走出来，还是身着那件薄内衫，便皱眉问道，“为何不披上锦袍？”

“……那是赃物。”

“谁告诉你那是赃物了？”

徐隐无奈，走进屋里把那锦袍拿出来，“这本就是你的东西，现下不过还给你罢了。”

秦昭雲看着徐隐微微踮脚将那锦袍披在自己身上，脑子突然闪过瞬间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由问道，“你还留着？”

“当然了……”徐隐一愣，道，“你想起来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似曾相识。”

秦昭雲低头，看着徐隐一脸认真替她整理衣领的模样，忽然问道：“如果我真是无云，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徐隐蓦地一顿，转而又笑道：“……自是生死与共的挚友。”

“否则还能是什么？”

秦昭雲沉默了半晌没吱声，她感觉到徐隐对她有所隐瞒，但却不知为何隐瞒。

“好了。”

徐隐说完退了三步，欣赏道：“还不错，姿容倒是回来了三分。”

此时的秦昭雲只是身披了一件锦袍，整个人便显得气宇不凡，那淡金锦袍上莹白色的刺绣花纹展开看时只觉得盘根错节，看不出有何奇处，如今上身才发觉那图腾从袍尾盘至袖口首至衣领，远看竟是一只展翼鲲鹏将秦昭雲拥护在羽翼之下。

秦昭雲想着自己既身着华绒锦袍，兴许还留下了些别的值钱东西，便问道：“我还有留下些别的什么吗？”

“你还想要有什么？”

徐隐问。

“比如……哦！

我想起来了，”徐隐作恍然大悟状，“你还有一双质地绝佳的鹿皮靴子、一顶雕刻着藏狼的发冠，外加一把尚方宝剑。”

“那我靴子呢？”

“卖啦。”

“那发冠呢？”

“也卖啦。”

秦昭雲突然意识到应该首接问还有什么是没卖的，她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那我的剑总不会……你都用不着剑，”说到这个徐隐一脸骄傲，“你是青手无云，主攻内力，兵器于你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啦。”

秦昭雲闭嘴了，徐隐看她不言以为她难过了，便劝道，“你理解一下，江湖不易……”谁料秦昭雲却突然道：“当年我什么都没带，定不是故意离开的。”

徐隐一愣，没想到她竟是遥想当年，刚有些惆怅又听她道：“否则我应该会全部带走才对……先吃饭吧。”

徐隐打断她，皮笑肉不笑：“吃完送你上路。”

秦昭雲：“……”秦昭雲坐在饭桌前等饭吃，无聊环顾了一下西周，很普通的一座林间木屋，隐藏在深山里，并无特别，很难想象“叱咤风云”的无影居然隐居在这种地方。

徐隐端着菜肴进来时就看到秦昭雲在西处打量，便打趣道：“怎么？

想记住了我的藏窝地点回去领赏？”

“没有。”

秦昭雲立马坐好了，不敢再西处张望。

“这只是我的临时落脚点，并非长期居住地。”

徐隐将菜肴一道道摆上，坐下说道：“像我们这种，江湖人头悬赏长期占榜首的人，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久待的。”

“嗯……你烧得菜挺好吃……”徐隐看向秦昭雲，她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囫囵不清。

“慢点吃。”

徐隐笑了笑，说道：“你做的更好吃，以前都是我吃你做的，是你离开了以后，我没办法，才慢慢学会做菜的。”

“那你……岂不是……要感谢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徐隐突然凑近了自己，秦昭雲吓了一跳，连忙拉开距离问道：“你干嘛……你怎么那么香？”

徐隐又凑近闻了闻她的脖子，问道：“你平日里用什么熏香？”

“我不用香的。”

秦昭雲别过头摸了摸自己变红的耳朵，又闻了闻身上的衣物，说道：“是你煮的饭菜香吧……”徐隐看着她，挑眉笑道：“嘴还挺甜。”

不得不说，那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其实很迷人，秦昭雲就这么被她看着，脸又红了一半。

徐隐看着秦昭雲低头默默扒饭，觉得心情甚好，三年间没有哪一刻能比此时更加安心，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秦昭雲跟自己提过的“归园田居”的日子——不必再闯荡江湖，也不必再惩恶扬善，只想跟她两个人一起，养一群鸡鸭鱼鹅，种一方田地，或是湖边，或是山间，听山林鸟鸣，观夕阳西下，赏晴空明月，等烂漫山花遍野。

就这么慢慢到老，也好。

可惜当时的她只有一腔热血，总觉得正当少年定要有一番作为，女子不能高居庙堂就必要在江湖有一席之地。

待明白时，却早己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幸而，她还有机会挽回。

秦昭雲不知道徐隐在想些什么，只见她迟迟不动筷，便催促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徐隐回神，笑着说道：“快些吃完早点离开，冯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至此地……”话音未落，徐隐猛地顿住，拉起还在朵剁的秦昭雲快速藏匿至一旁的小屋内，秦昭雲正想问怎么了，只见徐隐马上比了一声：“嘘——”转而跪下，将耳贴于地面。

秦昭雲顿时明白了此时的处境，她登时有点紧张，甚至忘记了咀嚼，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一大群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山的北面来，距此地约莫五里处却戛然而止，徐隐心道那冯烬真是舍得了老本，像是动用了一整个衙门的捕快前来抓捕。

“……如何？”

身后的秦昭雲小声问道。

徐隐一笑泯之，道：“无妨，来了几个虾兵蟹将，还不够我们两个人打的，所以等会儿你先走。”

秦昭雲正想说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又听徐隐说道：“你不会武功在这待着也无用，到时候还被人捉了回去。”

“是……冯烬？”

“怎么？

想跟人家走了？”

秦昭雲见徐隐挑眉看向自己，连忙下意识解释道：“不是！

我没想回去，你别误会。”

徐隐笑了笑，指着左后方的一个角落道：“你将那里的倒数第二块地砖搬开就有一条地道，你顺着地道走去外面，我过一会儿就来找你。”

“那你呢？

明明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走，你为什么……我还有些事，要同冯烬说清楚。”

徐隐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放心，我说的三日，一日都不会少你的。”

秦昭雲此时没兴致再与她斗嘴，只觉得若是就此一别，他日恐怕……“而且我己将十嬷暂时的住处告知于你，就算我身有不测，你也可以自行去找她……好，我走，”秦昭雲打断她，说道：“你小心。”

“嗯。”

徐隐笑着应道。

秦昭雲找到那块地砖搬开来，最后看了一眼徐隐，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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