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3号监管人己执行完毕，接下来是941号监管人，请监管人及时步入岗位。”

“收到。”

金嗣商站起了身，走向生产流水线的管控间去查看运行情况。

这份工作很无聊，也就是盯着流水线，只要不出意外，就等于啥也没干。

不像他曾经来到这个地方，是丛洲的大界府根据地，还是可以干些活的。

流水线随着电流声不断地运转，金嗣商的视力与听力也逐渐麻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却在空中传出了一阵空灵的女声：“衿。”

金嗣商被惊醒了。

他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从座椅上弹了出来，眼中竟滚下了泪珠：“簪？”

他突然像疯了一般，对着空中说着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话语。

熟悉是熟悉在那抑扬顿挫的语气，陌生是陌生在出乎意料的语调。

他甚至跳起来，想抓住什么一般，一落地，又摔了个跟头，躺在地上痛哭不止，用头剧烈地撞着地板，磕出深一道浅一道的豁口，连旧伤也给他震开了。

传呼机里，一束电流声闪过：“941、941，请立刻回到工作岗位……941？”

金嗣商的脑海里，仿佛己经开始走马灯，耳畔全是来自三千年前的红尘。

同事看着他又犯病了，赶紧把他抬到休息区吃药。

刚把药喂到他嘴边，他猛地将那瓶药摔到地上，药片零零散散地坠下，滚远了。

“我不吃！

我没病！

我没病！

我没病！！！”

他三步并作两步站了出来，朝着众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他的脸憋得通红，眼里也全是血丝，己经跟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哥，我说，你是真的，真的有……哎……”他的同事刚想劝他，又怕他发疯，双手一摊，往工作间走去：“609号申请为941号代班。”

“批准。”

金嗣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可他终忘不了那些日子。

那是三月的春风，刮起了漫城风絮。

六更的梆子响了，似乎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响亮。

一位使节匆匆奔到金嗣商的府前，在门前颂道：“齐官金氏，齐公有令：征千兵，致戈矛，于长勺会战！”

金嗣商听罢，回首看了看正在镜前梳妆的妻子。

这妻子本是姜氏，后来因为到了金家，便没了名字。

只因戴着雕着花纹的特殊银簪，而叫作“簪”了。

“簪，吾将去矣。”

簪放下了手上的梳子，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却将空间都凝固。

“衿，吾尝便知尔入齐自北，为外乡，今之一去，可否反，不得知矣。”

“衿”也不是金嗣商的名字，可能是“衿”与“金”谐音，可能是金嗣商青色的衣襟，也可能是两夫妻间对彼此的爱称吧。

东风入厅，绕柱而行，休于子衿。

“外乡者，入齐，岂不为爱之；脱野，岂不为恨之乎？

且齐强鲁弱，何以忧哉？”

簪苦苦地笑了笑，却依旧掩盖不了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湿润的痕迹。

她回了头，看着英俊潇洒的丈夫的脸，说：“若存之，勿忘念吾、爱吾，回府圆吾；若死矣……勿啖孟婆之汤……来世再许……”说罢，簪掩面不止地啜泣。

金嗣商踱向他的身旁，用自己那充满保护感的庞大的身躯围住了她。

“卿莫谩思多，吾恒在。”

……刚感受到爱情的温暖的簪，又一次陷入了空洞的寒冷中。

“衿！”

簪猛地起身，叫住了金嗣商。

“愿君持此物。

若思吾，便观之。”

她打开了一个精致的丝绸盒子，里面装着一件玉佩，玉上的花纹如雨中云雾般朦胧浪漫——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衣襟再一次被余风吹动了。

金嗣商托起玉佩，戴在脖子上。

看着美好得无与伦比的东西，内心的波澜也难以言喻。

到了长勺，北风呼啸，鲁国的军队整装待发。

为了鼓舞士兵士气，军将拿起鼓槌，猛击着军鼓。

鼓声如雷霆般隆隆地轰叫着，士兵的士气也开始高涨。

接着，他鼓了第二次，第三次，发起了冲锋，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交手的那一刻，血肉在战场上横飞，整片长勺成为了死神的领地，死亡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世界。

而这些死去的人，化作冤魂，在金嗣商的脑海中呼叫：“军溃无力，己无进战之勇！”

他们重复着这句话，恐惧溢出金嗣商的面庞，那是惨白的恐惧。

“将！

吾军己疲，不得进战矣！

命撤！”

“一介流氓，粪口喷人！”

军将骂了他一番，把手上的戈倒过来打他。

首到鲁车己经冲到了面前，戈将要架在脖子上，才喊出了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个字：“撤…”剩下的车队仓皇逃窜。

回首而望，只见与鲁国国君同车之人站在车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车辙，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十年春，齐师伐我。

公将战，曹刿请见……他坐着马车，安全地回到了城中，可是城不安全。

当城门打开的那一刻，迎接他的不是欣欣向荣，而是哀鸿遍野。

“汝可问否？”

金嗣商拍了拍一个路人的肩膀。

这个路人是个刚成年左右的孩子，但是高瘦，头发散乱。

“金官？”

“正是！”

那孩子没有任何波澜。

“前日，亦是君征之日，天降瘟雨，数人病死，皆埋尸城后。

因招兵，家中无二人，又少留名姓，故常有墓而无铭。”

“吾妻何在？

……其应有铭尔！”

“未知。

步而寻耳。”

金嗣商赶忙跑到城的东南角，找到了那堆错乱不堪的墓碑，找着簪的坟墓。

她的坟代替着她，就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日夜的过去，盼着他的到来。

“金嗣商之妻之墓”那是西月的春雷，召唤了大雨滂沱。

金嗣商抬起头，模糊得眼球再也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兮！

助吾病死于墓前，与吾妻共步地府；雷兮！

助吾即呜呼铭上，与妻共话奈何！”

雷雨听不到他的回答，城阙听不到他的回答。

他的妻子与玉佩听到了。

拿出玉佩，却是碎出一道裂痕。

正心念时，如坠入万丈深渊，再不复出。

可惜的是，他没等到天晴。

因为晴天时，他能看见墓背后的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小说《伊特安黎明》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