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国库空虚,非内库所能支撑也,如若不能正本清源,找到国库空虚的原因,纵使内库有金山银山,也终会有搬空的那一天,因此,儿臣有三项财税之策想向父皇进言,同时也向朝堂上的各位先生请教。”朱慈烺声音淡淡,从容优雅的说。
财税之策?
朝堂上的众臣微微骚动。
大明朝到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财税”两字,因为每一次朝议财税,最后的结果都是加税,从天启到崇祯朝,一直如此,而且加税的对象,都是田亩税,从辽饷的九厘到一分二厘,天下农民已经不堪重负。
“说来听听。”崇祯很有兴趣,对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器重了,如若不是儿子巡视京营,又岂会有这三十万两白银?
朱慈烺拱手:“第一,请父皇废除辽饷,并立言,只我大明存在一日,辽饷绝不复收!”
哗!
如果刚才是骚动,现在就是暴动了。
辽饷,在明朝后期,已经是军饷的唯一来路,如果没有了辽饷,所有的官兵都将没有了军饷,如此,大明朝还能存在吗?因此,朝臣哗然,内阁哗然,首辅周延儒睁大了老眼,连龙座上的崇祯都是惊悚。
朱慈烺却是神色不变,表情淡淡。朝臣的骚动,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轰然之后,竟然也有三两个言官跳出来支持朱慈烺。
“臣附议,太子体恤百姓,未来必是仁君也!”
“臣附议,太子仁德存孝,古今未有!”
朱慈烺冷眼看到,这几个赞同他的言官,都是刚才跃跃欲试,想要同光时亨一时弹劾他“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的人,刚才认为他总督京营,可能会有架空崇祯的嫌疑,是一个坏太子,但现在却又全力支持他,这些言官完全都是“沽名钓誉”的猪脑子,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们拉出午门,全砍了!
而那些皱眉沉思,一脸震惊的官员,才是这个朝堂上,真正的支撑者。
“太子笑话了,废除辽饷,军饷从来而来?没有了军饷,我大明的军队,岂不是不战自溃?”
最先提出质疑的是兵部右侍郎吴甡。他瞪着双眼,惊奇的看着太子。
朱慈烺一脸严肃。向御座上的父皇拱手:“父皇,辽饷一年,粮食和白银合计在一起,多不过400万两白银,少只有300余万两,然我大明天下,却为这400万两白银闹的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正所谓得不偿失,见小而忘大,辽饷正是此中代表。因此,为保为大明天下,为了北方的长治久安,辽饷,非是废除不可!”
听此一言,朝中众臣更是哗然,而那些支持废除的言官,更是兴奋和受到了鼓励,一个个都嚷嚷:“太子所言极是,辽饷乃祸乱天下之源,不可不废啊!请皇上废除辽饷!”
“辽饷废除,然则天下军饷从何而出?”问话的,依然是兵部右侍郎吴甡,他的上司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直在给他使眼色,要他住嘴,但他根本不听,虽然他官职比陈新甲小,但论资格、论才气,陈新甲远远不如他,因此,陈新甲的兵部尚书根本指挥不动他这个兵部侍郎。
朱慈烺面色从容不说话,只是盯着御座上的崇祯帝。
崇祯帝心中的惊讶其实一点都不亚于殿中的群臣,不过做皇帝久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见得多了,心志磨砺比一般人坚定,加上他知道儿子不是一个唐突孟浪之人,儿子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所本,所以他静静等着。一句话也不说。
朱慈烺等到周围骚动稍稍平静,才提高声音,朗声说:“有出必然有入,既然废除了辽饷,那么,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找回。”
“从哪里找回?”吴甡步步追问。
“第二,新征厘金税!”朱慈烺声音沉稳。将一个多月所想和盘托出:“在京畿、长江、珠江等水路及陆路驿道等主要交通要道设立厘金局,每百里一处,行人不收,粮食不收,只收货物的商税,税率为1厘,奢侈贵重、非民生用品者,税率翻倍。也就是说,一百两银子的普通货物,只收一两钱,纵使其跨越千里,也不过十两银子,每天从驿道经过的商队,何止千万?商人利润丰厚,一厘的厘金,对其不过皮毛,然对朝廷,却是数百万的收入。”
满朝文武相互一看,有人眼睛一亮,有人却是默然。
历史上,厘金税最早出现在清代咸丰三年,是清朝为筹措镇压太平军的军饷,而新征的财税之一,在整个江南被太平天国搅的遍地烽火,江南赋税收不上来之时,厘金税却撑起来清朝的财政,让清朝有充足的粮饷可以应对太平军。
两百年后的清朝可以,现在的大明更是可以。
清朝同治三年,厘金税一年有一千三百六十万两,最高时居然达到一千九百八十三万。而清朝灭亡前,宣统三年(1911)厘金税居然破纪录的达到四千三百万两!
乖乖,只一项厘金税就等于大明崇祯朝岁入的十倍了。
当然了,清朝“十里一卡、二十里一局”,横征暴敛,太过残酷,朱慈烺不敢那么残暴,他的设想是五十里一巡哨,一百里一局,即便如此,他计算着,只要厘金税在全国铺展开来,一年三百万两的银子,应该是会有的,而辽饷也就是三四百万两,一个厘金税,基本等于是辽饷。
辽饷针对农民,天怒人怨,厘金税却只对商人,商人虽然会有所埋怨,但绝不敢造反。
“照殿下所言,厘金税一年能有多少?”吴甡皱着眉头。
“如果全国铺展开来,照本宫估计,一年应在三百万两银子左右。”朱慈烺回答。
“那岂不是跟辽饷差不多?”吴甡吃惊了。
朱慈烺点头。
“殿下可有凭证?如此军国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吴甡步步追问,并不因为朱慈烺是皇太子而有所收敛,他瞪着眼,好像已经忘记了朱慈烺的皇太子身份,只是把朱慈烺当成了一个献言献策的幕僚。
“当然有凭证,崇文门是我大明八大钞关之一,每年收的商税是九万两,但诸位先生,从京杭大运河的杭州到京师的崇文门,沿途将近3000里,如果百里设置一处厘金局,一共可设置28处,一处只以三万两算,那么,一共就是84万两!而天下何止一处崇文门?大明富有四海,道路四通八达,一年的厘金税又岂能没有三百万两?”
朱慈烺提高声调。
龙椅上的崇祯听呆了,税金会来的这么轻松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众臣嗡嗡嗡的议论,朱慈烺的提议,惊世骇俗,把他们都惊到了,一直以来,他们征税的目标都是盯着农田,一分一厘的增减,都要在朝堂上争吵半天,想不到皇太子却另辟蹊径,看上商业税了。
“妙啊秒啊!厘金税一出,只一条运河,税金就有百万两,我大明又何愁没有钱粮?”吴甡却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关键,顾不上身处朝堂,也顾不上在皇帝面前,他忍不住抚掌大笑了起来。
内阁四臣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大学士谢升升捻着胡须,不住的点头,对皇太子朱慈烺的建议,偏向赞同。
魏照乘茫然无表情,只看首辅周延儒的脸色。
而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的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也是巧了,两人都来自南方,都代表着南方大商人的利益,别人看不出,但他们一眼就知道,太子的厘金税,明显就是冲着大商人去的,厘金局一旦设置开来,沿途各地的大商人必然会想办法抗拒,而大商人跟各地的官员都是有勾连的,到时会不会重演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抗税、打死税官的事件,谁也不能预料。
如果是其他朝臣站出来,倡议厘金税,他们两人一定会呵斥对方不知轻重,但面对当今的太子爷,他们却没有呵斥的胆子,只能假装忧心忡忡。
“殿下,老臣有一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站了出来,却是礼部尚书林欲楫。
“老先生请问。”朱慈烺知道,挑刺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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