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许修心以父亲许凉枝的那句“为父亲自断腿”为筹码，被允许第一次参加家族会议。

从屋子里的五张椅子能看出来，这场会议并非任何人都能参加。

理论上来说，恐怕只有大伯、父亲、三叔、四叔和姑姑五个人才可以。

至于其孩子、妻子似乎都不允许。

而奶奶和爷爷也没有参加，具体原因不明。

但许修心猜测，也许是年纪太大不方便的缘故？

不清楚。

只是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古代皇帝在朝堂上的情况。

有时候大臣们私下商量国家事务，皇帝本人并不参与。

等结束之后，再由其中某一个人，统一将事务内容汇报给皇帝。

以此来推进国事的进程。

然而，眼下这场会议中的家族事务，相当奇怪。

许修心大部分都听不懂。

会议开场，是父亲率先开口询问。

“这次给‘大人’的贡品，什么时候交？”

“还不清楚，不过老四明天回来，按照这个节骨眼来说，估计是要在下一个天黑了。”

三叔捻着胡子道。

没一会又捻下来几根掉在地上。

许修心怀疑他胡子只剩下这么零零散散的几根，就是这么捻没得。

“这么短的时间，你们来得及吗？”

大伯声音有些震耳道。

“来不来得及，咱们说了也不算，反正最后能交上就行。”

父亲语气变得平和。

“另外，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前段日子应了一个故友的请求，赵家小姐要结婚，请我过去唱一段红戏。”

“赵家？你说赵野？”

“嗯。”

“他家姑娘...不是一个月前就死了吗？”

“是啊。”

“那你唱什么红戏？”

父亲面色平静道：“死人结婚，也算喜红，要唱得。”

“哦....”

三叔不问了，沉默几秒，转而笑起来：“你要带大侄子一起去吗？”

听到这话，父亲看向坐在一旁笑呵呵的儿子，沉默两秒后摇了摇头。

“这次就算了，下次吧。”

在一旁听着谈论，脸上装疯卖傻，但内心不动声色的许修心，越是听下去，脑海中越是有凌乱的记忆不断浮现而出。

他最先感到诧异的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父亲许凉枝...竟然是一名戏子！

难怪看起来身形瘦弱，面目苍白，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从形体上来说，倒是符合。

“大哥你呢？”

“我？还是去街市上卖肉。”

“还要卖你那点狗肉？”

三叔闻言怪笑一声：“听说阿秃都被你割几百回了。”

“我割它几百回，始终也是它的主子，并没有害它性命，倒是它断掉的那条腿，你不想说说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

提到这点事情，三叔立刻讪讪一笑，似乎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连连摆手，不说话了。

阿秃？

许修心在旁听着，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努力回想间，很快想起来，是那条浑身秃毛，只有三条腿，皮肤上长满白斑的狗。

当初在“及冠礼”上，这条狗还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头给叼走了。

听父亲后来说，是姑姑把它肚子割开，才把手指取出来。

怎么，这条狗难道...还没死？

许修心茫然起来。

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越来越多的信息被透露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对这几位“许家叔叔”有了一个较为模糊的认知。

首先是大伯，名叫许山阴。

眼下来看，职业应该是一名卖狗肉的屠户。

身宽体胖，重达三百斤有余，面色凶狠，拿着刀从外观看起来，当真像是一名屠夫。

而父亲，名叫许凉枝，似乎是一名戏子。

但和大伯比起来，他的体型简直像是一根木棍。

其身体羸弱不堪，皮肤苍白，举止之间颇具书生气息，文文弱弱，倒也符合唱戏之人。

三叔，名叫许长灵。

从最近几次接触来看，想必是一名修道之人。

就是不清楚，修的是什么道...

从几人的只言片语中，许修心感觉，似乎也不是什么正道...

至于四叔，始终还没有见过面，当初“及冠礼”时虽然在场，但由于人太多，也没注意到。

而这次会议又没来参加，所以对其尚且不知。

只不过听几位交谈间，倒像是一位有身份的官员。

最后是姑姑，许未雨。

许修心想起她用针线把自己手指头缝好这件事，如此看来，姑姑应该是一名医生？

屠夫、戏子、道士、医生、政客...

这三世同堂之家，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和标签...

有点意思....

随着信息渐渐展开，许修心感觉事情变得明朗起来。

但还有一点他不明白。

刚才三人口中所说的“上贡”是什么？

“下一个天黑”又是什么？

而且根据这几位的交谈来看，“上贡”似乎是和家中所有人都有关的一件事？

单纯讲“上贡”这个字眼，一般是指下位给上位进献礼品。

当然，上位可以指的是自己的上级、祖辈、或者更高的地位。

亦或者...

是天上的神仙。

神仙....

许修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三叔昨天说，世上有神仙这件事...

所以....是在给神仙上贡吗？

他思考着。

另一方面，对于“许家”本身的存在，也产生更多疑问。

这个三世同堂之家...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到底是人是鬼？

说正常吧，肯定是不正常！

可要说不正常吧...

他们又好像和普通人一样，在做着正常的事情，诸如交谈、吃穿、乃至睡觉。

就像大伯只是个卖狗肉的，父亲只是唱戏的。

三叔是个老道士，姑姑是一名医生。

这么看来，全都是正常的职业。

但不知道为什么...

发生的事情，却又感觉都不那么正常。

卖狗肉的说把自己家的狗割了几百回，难不成这狗死不了，能一直产肉？

唱戏说是去给死人唱。

修道的说要成仙。

当医生的随便缝几针，就能把砍断的手指头接好...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许修心在一旁盯着面前几人。

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在他眼中的怪事...

会不会，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有时候对“常识”下一个定义并不容易，因为所谓的“常识”往往是根深蒂固，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辩证，是所有人、乃至整个社会都认可的。

是认为绝对合理的存在。

就像他在地球上下意识的就知道，人不吃饭，一定会饿死一样。

但这个世界的常识，会不会和自己认知中的不太一样呢？

许修心想到这里。

再看眼前的几人，心知从这几个人口中想要了解整个世界的全貌，恐怕没那么容易。

毕竟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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